靠近桥面余秋生才发现,这奈何桥远比他想像中的更大,什么桥面看上去好像连接了天空和地平线都是轻而易举的,连那宽度都让余秋生一眼望不到头。
站在桥上,只觉得此处的水声比其他地方更加的宏大,如果说之前余秋生坠入的地方是河流,那这显然大海无疑了。
忘川河冲刷着岸边的青石,好似海啸般发出着似有若无的哀鸣声。
桥身两边站着些拿着老旧铠甲的士兵,看不清他们的脸庞,只是手中的兵器早已在岁月中经过日积月累的腐蚀,已经漫上了锈迹。
余秋生此前见过他们,在他刚来地府的时候,那时候他就是跟着人流这样一直向前走着,不过余秋生没有走到过这奈何桥边,而且余秋生此前见到的士兵比起这些人来,明显更有着智慧,至少余秋生还和他们短暂交流过。
而现在桥两边的士兵却仿佛没有了魂魄,就那么站在那,好似在沉睡一样。
余秋生不解的问到孟婆。
“他们就这么一直站在这?”
孟婆点点头。
“不会动?”
孟婆想了想,接着说到。
“至少我没有见过他们动过。”
连孟婆都没有见过,想必他们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过了,久到连常人的一生都见不到一次的时光,那么久远的岁月里,他们就一直在这,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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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生已经不知道跟孟婆在奈何桥上走了多久了,反正是远比他过来的路程要多的太多太多,身边的灵魂都麻木的往前走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就这么乞求着来世。
孟婆和他说,他们已经喝过孟婆汤了。
现在就像是婴儿一样,只会凭着本能做事,而他们的本能,就是走过这道桥,去自己新的人生看看。
由于路上实在是太过久远,余秋生便问起了孟婆以前的故事,问起孟婆以前遇到过什么人。
孟婆说人们大多数心底的愿望或多或少都是去满足自己的欲望,对钱财的执念或是对权利的向往,亦或者其他的什么也好,大多都是在诠释自己的欲望。
她见过那年轻僧人在那月下入定,坦然的迎接自己的归期,世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知道自身的归途,在他自身圆寂时和孟婆说起这世间是否有佛祖。
见佛是那僧人愿望,只是不想一世修行最后只是一场空。
她也见过那老人颤颤巍巍的拿出不知道写了什么字的一张皱巴巴的纸张,跟她说那是他儿子的电话,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也看不懂字,只想给他打个电话,孟婆接过纸张查看却只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写。那原本写了数字的纸张早已被老人弄丢了。
不是老人不在乎,而恰恰是太在乎。
孟婆利用法术假装出他儿子的声音,跟他通了一通话,寒暄了许久说着今年回来看老父亲,自己在外边一切都好,也希望老父亲自己在家照顾好自己。
而那次收集的愿望,只有苦涩一味。
那老人早知道自己儿子死了,所以丢掉了那张写了号码的纸,没见着,总好过再也见不着。
老人知道,那不是他儿子。
孟婆件件事都说的很平淡,但其实件件事都不平淡。
除此之外,也有那生病的求身体健康;有那贫苦人民求着哪一天能够被老天眷顾,一夜暴富;也有那被人们欺辱过后乞求能够得到碾压那些人的权利和力量,好去报复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
有好有坏,有大有小,但都是愿望。
而且细细说来,大多都是些伤心事。
这世间伤心事太多,余秋生知道,孟婆也知道,这地府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孟婆又接着说着更之前的事情,时间上按那人间的日历来算的话,大概是上个世纪初期左右,民国年间。
民国年间战乱不断,外忧内患只下,国土山河飘摇,风雨不歇。
孟婆口中要说那人,就是这乱世下的军人。
男人一心想着保家卫国,有着大丈夫特有的豪气,男人本身家庭出生还不错,是当地算是出了名的地主,于是托家庭的关系,在军队里没有从士兵做起,当了某个和家庭相熟的熟人军官的参谋,也算是对男人有个照顾。
男人名为陈还山,据父母说因为他出生那年国土丢失,全国上下义愤填膺,男人的父母也是如此,所以给他取了个还山的名字。
寓意为还我河山。
在孟婆见到还山的时候,还山就已经是个瘸子了。
其实还山在部队里面没有待太久,因为除了前两场战斗之外,此后还山的部队手中的枪杆子,对着的却都是自己人,是同自己一个民族的人,是自己的同胞,是跟自己在同一片土地上长大,同忧共患同喜的人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还山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厌倦了,这不是他想要的,保家卫国身先士卒战死沙场都高,还山都能接受,但这对付自家人,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还山退不下来,因为后面的人在不断的前赴后继,因为那指挥的领导在不断的说着前进前进,因为最后面那些人拿着枪指着同胞,还山只能前进。
还山本可以不上前线的,可他自发的去了,他没有对着同胞开枪,于是被子弹贯穿倒下,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倒下,就如同秋收的麦子般,只不过是血色的麦子。
后来,他就成了瘸子。
子弹留在他的腿里还有腰间,取不出来,只不过天气一炎热或是寒冷,子弹就如同继续在他腿间穿梭一样,仿佛腿又一次的被子弹击中,那是一种无法诠释的疼,还山恨不得,这腿不再是自己的了。
机缘巧合之下,他染上了毒瘾,那股飘飘欲仙的感觉,那股疼痛褪去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获得了新生,不再是哪个别人口中的瘸子,哪怕自己在家乡的地位颇高,但总有人在背后说他是个残废,还山有听到过。
人们常说战士身上的伤疤是荣耀,可如果那战场本就是不义的,又何谈光荣就义呢?
所以还山不觉得自己的腿是荣耀,反而觉得是耻辱。
这都是还山年轻时候的故事,见到孟婆的时候,还山已经四五十岁了。
四五十岁的还山,已经没有了那家大业大的产业,父母早已经死去,妻子也因为他染上大烟而离他远去,他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流落街头。
其实还山是有过悔改的时候的,就在他拉着儿子在路边沿街乞讨的时候,因为担心孩子被嘲笑,还山带着儿子离开了原来生活的小城,也或许是他自己也想着逃避,小城就那么大,往上数点,彼此也都认识。
他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陈瘸子,哪怕他现在这样子,已经是了,他再没有一丝荣耀,只剩下这副干枯的身体。
但他觉得至少,还有着他的儿子。
可一场空袭,把他也夺走了。
那天他还在抽着烟,感受着身上的苦楚慢慢散去。远处的天空响起引擎的轰鸣声,炸弹落地的爆炸声中还带着几丝人们的哀嚎,微不可闻,世界上仿佛只有这一种声音了,显得格外的安静和寂寥。
还山的儿子躲在墙角,害怕的呼喊着父亲。
还山想往儿子身边走过去,身体却没有一丝的力气,他的身体早就没有血液肉体了,只剩下大烟了,软软绵绵,支撑不住他。
他连瘸子都算不上了。
直到一声离还山很近的爆炸声响起,还山的意识才短暂的离开了,这个他难以言语的世界。
后来他就不抽大烟了,只是有点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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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生问到孟婆。
“那他的愿望是什么?”
孟婆看着即将走到头的奈何桥,对着余秋生说到。
“没有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