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野丫头长到十六七岁已经成了了亭亭玉立的小美女,虽然不比雪泥的沉静娴雅,可也落落大方,清清爽爽。她为人豪气又不拘小节,没事都要叉腰大笑三声,在班级中也是中流砥柱型的活跃分子,万事都想插一脚,即便只做观众,也要做有发言权的那种。
她的成绩不见涨,运气倒是不错。从小学一路呼啸着升入初中,高中,每一次的升学考试都好的出奇。反倒是雪泥,因为奇差的心理素质,一路令人大跌眼镜,虽然也考进了四中,但成绩竟然和学宜不相上下,堪堪地挂在碗沿儿上。雪泥心高气傲,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难受的要命。她从小习画,致力于进入中国最好的美术院校,自她们十四岁回到父母身边起,每年的寒暑假几乎都是在补习班里度过。学宜也劝她,何苦那样为难自己?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快乐?上学是为了找好工作,找到好工作是为了能有好的生活,而好的生活是什么?无非就是幸福,快乐。她一直觉得这些东西,不一定需要那么曲折地去求索,快乐在眼前,在心间,而不是在远方。一向聪慧的雪泥竟然堪不透其中的深意,这让她颇为不解。可是雪泥只是摇摇头,笑她还是小孩心性。学宜撇嘴妥协,她在雪泥面前是硬不起来的,世间万事,一物降一物,就是这个道理。高一升高二那年暑假,瘫痪一年之久的外祖母去世,唯一的遗言就是要母亲答应她送雪泥去关外读书,众所周知,那里的高考录取线相对较低,如此,雪泥尽可以完成自己进名校的愿望。
那是一个很诡异的夏天,学宜的记忆里到处充满了白色的花圈,纸扎的马,车还有郊外坟墓上松柏的清香。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哭出声音。外婆瘫痪两年,只是外公一个人在旁侍屎侍尿,人人都感到疲倦。他们的家庭从来不曾温馨过,单只是看到一向精明又有些洁癖的外婆整日那样颓废,一天天垂垂老矣就足够让人心酸。所以,离开只是某种程度上的解脱。她从小和外婆并不亲近,她卧床的两年反而是她来探望的更勤一些,人老了,就变得容易让人原谅,过往的那些不快就像这穿过青松的风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雪泥从头到脚站在墓碑旁,一言不发。她的眼神有些呆滞,眼里一滴泪也没有,一如她在父母跟前那样,沉默还是沉默。
那是她们在外公家的最后一个夜晚。半夜的时候,学宜听到有人打开卧室里地下室的门,她探下头去,就见雪泥一步步摸着墙壁走下去,连灯都没有开。夜色正浓,月光皎洁,白白的像一层细盐似的透过地下室的天窗洒进来,她也赤着脚,摸着墙壁走下去,靠在雪泥身边。两人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雪泥的嗓子里一阵抽搐,那样的声音在那样的夜色下,显得尤为的悲凉,像是被遗弃的小兽,尖锐又疼痛。她听见她说“学宜,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十四岁的邹学宜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她从来不知道悲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忽然间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让她不知所措。她只有安抚着姐姐的后背,轻轻的,用她此生最最温柔的强调说“你还有我,还有姥爷,还有小白雪,还有妈妈,还有爸爸。”
雪泥不说话,只是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认真地问她“你会永远对我好吗?永永远远吗?”
“会!”虽然她尚不懂得“永远”二字究竟是什么概念,但她直觉那是她的责任,她一定一定会永永远远地对她好,爱她,宠她,直到再也爱不动,宠不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