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然正在多宝阁里忙的乐不可支,这个月生意好,进项可观,想来年底能再给自己夫人打两套金丝髻镶宝石头面,到时幺女十岁生辰正好可以戴上。
他这么想着又喜滋滋的忙开了,抬头间看见两个年轻公子并肩走进来,他面上一喜忙上去招呼:“小老儿请两位公子安,不知两位公子要点什么?”
他看着两人气质不俗,想着素日里来一掷千金的世家公子不少,怕是今日又要大赚一笔才是。
“掌柜的,我们不买东西,是想向你打听个人。”沈星移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柳舒然手上,笑意温和。
柳舒然心中一阵失望,不过白白得了一锭银子,哪有不愿的道理,当下笑道:“公子尽管问便是,我必知无不言。”
“是这样的,我们想打听下您的夫人柳余氏。”
“这......”
温子焕看柳舒然一下变了脸色,便开口道:“掌柜的不要误会,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我们与尊夫人是故交,十几年前不慎走失,如今好不容易有一点消息,想来确认一下是否是故人。”
柳舒然听他这么说,又看向与柳余氏有几分相似的沈星移,犹疑不定,许久才赔笑道:“二位见谅,我也实在不知你们是何人,不敢冒冒然让家人涉险,不然这样,你有没有什么信物,我带给夫人看看,明日再给两位答复如何?”
温子焕看向沈星移,沈星移想了想觉得可行,便拿出那枚络子郑重其事的交给柳舒然。
柳舒然送温子焕二人离开后,摩挲着手里那枚络子,笑的意味深长。
酉时末,柳舒然关了门一步一晃回了柳府,两个孩子已经各自回房入睡,厢房内柳余氏正在油灯下打着络子,这么多年来,不论家境怎么变换,她每年都会给家里每个人打个络子,柳舒然看着那精致的络子上点缀着一块通体浑白的圆心玉佩,眯了眯眼,那络子与自己身上那个手法如出一辙。
“老爷?!”柳余氏看柳舒然呆呆的看着自己神色有异,叫了好几声也不见他回答,顿时有些着急。
“啊!怎么了夫人?”柳舒然出了一会儿神,好一会儿才听见柳余氏唤自己,有些茫然的看向柳余氏。
“我无事,只是看老爷你神色不对,可是有什么事?”
柳余氏一脸担忧,柳舒然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夫人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天色不早了,快洗洗睡吧。”
柳余氏看他也不像说的假话,便也不再多说,二人梳洗过后便熄灯睡去。
第二日柳余氏送柳舒然出了门,又在家里与两个孩子用过早膳,打好昨日那两个络子才歇下来,这一闲着心里想着昨晚柳舒然的神色,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午时便准备了一些饭菜,叫小厮备了马车向多宝阁去。
温子焕与沈星移心有挂念,第二日两人刚到午时就来了多宝阁,这儿生意好,两人被伙计带着上了楼用茶点,足足等了两刻钟柳舒然才走进雅间。
柳舒然擦了擦汗作揖道:“劳两位公子久等,今日生意实在忙,店里人手不够,还望见谅。”
“掌柜的客气了。”温子焕按下略有些着急的沈星移温和笑道:“我们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不知昨日之事,尊夫人是何想法?”
柳舒然却是做出一副为难道:“是这样的,昨日我回家就跟夫人说了这件事,信物也给夫人看过了,只是夫人说今生实在缘分浅薄无缘做母子,既然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来往,今后也不想有交集,还望公子多加保重,就没必要见面了。”
温子焕听见这话,顿时蹙眉,看向紧抿双唇的沈星移一阵心疼,想了一会儿对柳舒然道:“柳掌柜,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想见一面亲口问清楚一些事情,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这......”柳舒然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道:“公子莫怪,实在是夫人不愿,我也不好强求,其实这位公子的身份我也能猜想一二,只是我与夫人如今儿女双全,也实在是不想徒增困扰。”
“师尊!”温子焕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星移握住手腕,两人看向他,只见他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沈星移强颜欢笑道:“既然尊夫人不便相见,那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掌柜您忙,我们先行一步。”
沈星移拉着温子焕起身离开,身后柳舒然看着二人的背影再次扬起怪异的笑容。
两人走到多宝阁门口,正遇上下马车的柳余氏,沈星移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拉着温子焕离开。
他以为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原先对自己多有疼爱的沈母就算认不出来自己,但是她肯定也是像自己一般,只要道明了身份,她便会像自己一样高兴,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沈母根本连他的面都不想见,原来这个世上,就算是骨肉相连的亲人也可以完全抛弃原本相依为命的家人的。
温子焕看沈星移一言不发的走着,说不心疼是假的,他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师尊身边,很少见到父母,所以对父母基本没什么感情,就连温星柔也是父母过世以后才经由师尊接到身边,才慢慢有了些感情。
他不太能理解沈星移对沈母的感情,想来与自己对柳问之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可他不理解并不妨碍他体会沈星移的伤心与失落,沈星移刚到天枢峰的时候,好几次做噩梦都是一边哭一边叫着娘亲被自己唤醒的,在这世界上,若说他最最牵挂的人,非沈母莫属,可如今这人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根本就认不出他,甚至连面都不愿意再见,沈星移不知是何等的伤心。
“星移......”一直到回了客栈,温子焕握着沈星移的手腕,将他紧紧拥在自己怀里,沈星移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脖颈上,可他的手却是那样的冰冷,温子焕安慰道:“别难过,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你母亲,你也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温子焕说完却没有听到沈星移的回应,许久,他才感觉有温热的水渍浸润了自己的肩头,透过衣衫灼伤他的皮肤。
沈星移...哭了...
这十多年来,除了刚开始那一年,后来再也没看见沈星移哭过,温子焕默默拥紧了怀抱,不再多说什么,他只想在多给怀里那人一点温暖,多一点,再多一点,直到他不再难过为止。
夜里,沈星移沉沉睡去,温子焕抚着他睡梦中还紧紧皱着的眉头,还有那哭到微肿的眼,沉默良久,吹灯出了门。
柳余氏拿着绷子,却迟迟没有下针,她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咚咚咚——’
窗外响起轻扣声,柳余氏吓了一跳,她认识的人不多,向来没有什么人会半夜三更在她窗外找她,这人身份不明不知来意,她赶紧拿起桌上的剪刀紧紧抓在手里,颤声道:“谁、谁呀?”
“是我,温子焕。”窗外温子焕温和了语气道:“柳夫人,我们前日见过。”
温子焕?是那日在城外遇到的哪个白发公子?
柳余氏心思急转,她不太明白这位仅仅一面之缘的人为何要深夜来找自己。
温子焕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面前的窗户轻轻被打开,房内柳余氏脸色苍白,一脸警惕的望着自己。
“温公子,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
温子焕看着柳余氏,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便现在脸色苍白,却也看得出来,柳余氏这十多年来过的很幸福,她总给人一种温和亲切的感觉,只是温子焕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连与自己从前真心疼爱的孩子再见一面都不愿意。
“柳夫人,深夜来访实在抱歉,只是我有一事想与夫人问清楚。”
“什、什么事啊?”
温子焕轻呼了口气道:“我想我问问您为何不去见星移?”
谁知柳余氏听他这么问,却是一脸不明道:“什么星移?他要见我?没人和我说过啊?”
柳余氏的话让温子焕变了神色,看柳余氏这模样,如果不是刻意装傻,那就是毫不知情,可他们明明托付柳掌柜相问,若是柳掌柜根本没有提及此事,那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温子焕面色深沉,柳余氏见状试探开口:“温公子,你说的星移是那日与你一起的那位公子是吗?他为何要见我?”
“柳夫人,我想看着他的长相您应该也能猜想一二,这么多年,他一直很挂念您。”
“这...”柳余氏变得犹豫起来。
她虽然也有想过,可哪里会想到真的就这么巧,她以前甚至想过那孩子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如今能再次见到,本应该是欣喜的,可她却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想见却有些害怕,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人家待你好不好,你...有没有怪娘?
她实在有太多问题想问,可仔细一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他的样子过的是极好的,面前这位温公子好像是他的师父,看起来十分在意他,自己见到他或许什么也说不出来,曾经的相依为命,已被岁月消磨殆尽了,她有些害怕见到他。
“夫人,若您还想见一面,我回去与星移商量一番,明日申时一刻,悦来茶庄见。”
“夫人!”
然而还不等柳余氏回答,门外便传来柳舒然的声音,本来柳余氏就在担心柳舒然怎的今日回来的这么晚,这会儿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怕是两人这样会面被柳舒然误会,便急忙看向温子焕道:“温公子,此时容我想想,若是明日申时一刻我没出现,就不用再等了。”
温子焕看柳余氏毫不犹豫关了窗,细细品味了方才柳余氏的话,直觉明日会面怕是希望渺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