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疑与惑
(1)
骑着自行车飞速来到梅庄镇中学门口,一位看门大爷把任卫东拦住:“小伙子,干嘛啊?”
尽管自己不会吸烟,却随身带着香烟。任卫东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来,递给门卫一颗:“大爷,记不得我是谁了?”
“是小任啊。看我年龄大了,眼色不太好,你都来好几次了。找宋老师吧,快进去。哈哈。慢点啊,别闹动静,娃们上自习呢。”老大爷点着烟,抽了一口,仔细一看烟盒笑了。
“大爷,记性真好。谢谢你。我知道。不会的。”说完,任卫东推车进入学校院内。
看着疾驰而去的任卫东,老大爷自言自语:“年轻就是好。只是自己不年轻了。”
来到教学楼前,下车落锁。快步来到二楼,正要上三楼,在中间楼梯里,迎面碰上校长彭润青。
“彭校长,您好。”任卫东上前一步问候。第一次来学校,就认识了彭润青。小伙子有礼貌、说话条理,校长没有架子、胸怀天下。两人对很多事情有不少共同看法,说起话来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很快成为忘年交。
“来了,卫东。刚从教室转了一圈回来。宋老师在上晚自习,去办公室坐会。”先是一笑,彭润青发出了邀请。
走进校长室,任卫东给彭润青水杯子里加水,递到他跟前,也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彭润青说声谢谢,指了指一把椅子示意任卫东坐下。
刚坐定,任卫东朝前一探身子,道:“彭校长,有个问题萦绕在脑子里好长时间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彭润青嘴角一扬,笑道:“什么疑问,说来听听。”
“这几年,看了不少有关知青方面的作品,里边的有些东西和奶奶告诉的不太一样,甚至还有些南辕北辙。”两眼看着彭润青,任卫东幽幽地道。
端起杯子,暇了一口,看了任卫东一眼,彭润青道:“这类作品,我看过一两部。给人感觉,总体上就是缺乏积极乐观精神,不能给社会带来前进动力,更无法给人带来鼓舞希望。哭哭啼啼,没出息。一个人即使遇到一点小挫折,也应该勇敢地站起来,继续前进,而不是整日期期艾艾。
说句实话,我有过疑问,也有过困惑。直到苏联解体、东欧剧变,才慢慢回出一些味来,却又不是那么成熟。因为思考的结果和当下有些偏差。特别是前一段时间的‘砸三铁’,导致部分工人下岗,甚至还听说东北出现卧轨现象,更是对自己的那些疑惑有些加重,难道是认识出了问题?”
他伸手端起杯子放到嘴上,却放下,随后又端起,才喝了一口水,道:
“直觉告诉我,不是的。舟必漏而后入水,土必湿而后生苔。一个社会,如果在导向上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人们自然趋之若鹜,把挣钱捞钱作为一种自身价值的体现,不惜采用任何方式、任何手段去实现。发现了这种倾向,不及时去纠正,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蛋的,出力流汗的不如卖巧撞骗的势必会愈演愈烈,老百姓心里不顺、牢骚不断,就会成为一种必然。
一张纸条赚取的收益超过普通人辛劳汗水好几个月甚至两三年获得的收入,这样的事情在你们煤矿应该有不少实例吧。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少数人不正当发财更不是社会主义。那些人不是勤劳致富,而是强取豪夺。
有人说现在是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观望。人人经商,这将是一个什么样子,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人人都以逐利为根本,和一群苍蝇爬附在一堆粪便上有什么区别!”
“难道有些作家或文人做假?”听到这里,任卫东喝口水,起身也给彭润青杯子里加了些,也给自己倒了点。
“每人眼里都一个世界。不排除有些人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彭润青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没有星星的夜空,双臂展开、弯曲,反复几次,道:“举一个例子,有两人本来是同事,不知道什么缘故在大街上打了起来。
不想却引来一群旁观者,这里边有文人,有哲人,有政治家,有社会活动者,历史学者。他们对这事反应各有不同,都试图给出自己的解释。
文人心潮澎湃,费了很多纸墨,费尽心思编写了一个故事,捧高这个,贬低那个。
哲人研究了当事人性格,并以此解释了起因、走向及意义,耗费大量篇幅,阐述自己的观点。
政治家以自己为标准,对这事定了性,且猛烈抨击,并指定相关机构制定预案防止类似事件发生。
社会活动者认为,这件事将造成很坏影响,应该严厉批评并呼吁采取措施予以避免。
历史学者找到两人、目击者、他们的亲朋好友和邻居进行求证。
谁想缘由很快弄清,二人只是喝多了,酒醒了仍是好友。”
听到这里,任卫东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听彭润青继续道:“我生在三十年代末期,长于四五十年代,工作于六十年代初期。下过乡,和许多老师一样,七二年又回到了教育岗位。
四九年以后,人民翻身当家做了主。能够吃得上喝得上,不再像解放前那样为躲战乱而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吃了上顿没下顿。解放前,老百姓寿命多少,现在寿命多少。那时候,全中国有多少人,现在有多少人,我自己心里一清二楚,大家也都明明白白。
在县一中工作时,正好是六十年代中期,斗私批修、批评与自我批评、经常反省倒是真的。有个老师批评我对学生要求过严,同学们贴大字报说我主观主义等等这些,至今记忆犹新,这对我走好人生道路一直是鞭策。记住这些不是为了记仇,而是为了时常提醒自己,反省自己。哲人说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那时候,我从学校到农村,然后再从农村回到学校。人人都阳光,积极向上,绝没有现在电影里那样灰头土脸,只是穿得衣服不像现在这样五颜六色。现在衣服样式多了,人的花花思想也多了,为了眼前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那时候,插队的老师、同学,与大队干部、勤劳朴实的农民兄弟都很友善,批评的人和被批评的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仇恨。绝不是文人笔下无限虚夸的那样,更没有电影里渲染的那么惨烈。整个阳城县,没听说过斗死人,闻州市没有,咱们省也没几起。
事情已经发生,它就摆在那里,不是想歪曲就能歪曲的,不是想捏造就能捏造的。公道自在人心。”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彭润青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