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每个婚礼都如出一辙。
金灿的双喜和满园红艳,昭示喜庆吉祥,好合成双。
明日即是吉日。
每个人都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过正式,却都又掩饰不了忙碌。
她从未在任何一个婚礼上感觉到过真心的幸福,即便是她自己的。
桃花潋滟,她嫁给一个素未蒙面过的男人,心中没有丝毫的期许和波澜。那时,她预想着自己不被喜爱,孤单无着的婚姻,以为今生今世,也就会平淡度日,静默终了。
只是不曾想,她给过他新鲜,他给过她期待。
但,造物在怎弄人,也终是归将如初,他们在对峙中彼此伤害,然后心生倦累,只是他还可以深爱别人,而她却不愿再碰情字。
可是,她也见过别人的幸福,比如姐姐,比如明天的新娘。
至少,她们嫁的是自己深爱的人,认定的那个人。
不若她,总是在被动的承受。
对女人而言,嫁给一个男子,到底是幸福的源头,还是悲伤的初始。
即使曾经彼此誓言举案齐眉,一生相伴,但最后不违信守,相濡以沫的又能有几人。
别的女子与她丈夫的婚期越近,她反而越来越真的平缓下来,初知他终要新娶时,她不论如何掩藏,心底确有悲怨,但在这些日子的纠结反复中,她心中的伤感却倒真是麻木无觉了。
因为如此,才不致伤的体无完肤。
心碎了一次又一次,虽然拼不回原貌,但终归是学会了小心翼翼的将它呵护起来。
她折回花房,去寻那里的一片宁静,未至门口,便撞见了周和,把她拦下,“夫人,小的找了您有一会儿了”。
她抬眸,有手语比划着问他何事。
周和像是一脸慎紧的四下望了望,确无他人,才继续开口道,“有人想见您。”
她稍讶,只见周和小心翼翼的从胸口取出一物,交到她手中。
这只绣着桃花的荷包出现再一次让她错愕怔忡,心中莫名百感。
半晌怔然,她只盯着荷包出神。
“夫人,其实小的曾在卫家做过事,卫将军曾与我有恩,夫人去见将军这事我将守口如瓶,断不会张扬出去。”周和以为她对自己不信任,低声解释。
她摇了摇头,用手语道,“我不是不信任你。”
“那又为何?将军已在等您,将军说只想见您一面。”
她抿唇,心中忐忑不平。
那夜她随司徒宇的离去,无疑是对卫的伤害。
她伤了司徒宇的骄傲与情意,她对卫又何尝不是,他明明想克制,可是一次又一次,他放不下她,却放下自尊,对说她说不曾忘怀。
事到如今,她对司徒宇可以漠然以对,对卫却不知如何是好,更何况,名义上他是她的姐夫,这样的相见,于理不合。
可是......
“夫人,您就别犹豫了,小姐上街了,少爷晚上才回来,小的都打点好了,您这次的行踪府中的人不会起疑的。”周和再一次催促她,见她为难的样子,心下更是着急。
十指嵌入指掌,她的心情岂止是犹豫不决那么简单。
“夫人!”周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惊愕,连忙俯身去扶他。
周和却是倔强的很,“夫人若不答应,小的便不起来。”
她咬下嘴唇,终是心一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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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铮铮,尘土飞扬。
她不知马车会驶向何处,只紧紧揪攥着手中荷包,放在猝跳不安的心口。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当马车停下,帘布被掀开的那一刻,她望着他,任前尘往事翻涌而来,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良久。
“夫人,您下车吧,将军等您很久了。”周和见两人久无反映,只是互相望着,莫名为这两人而感心酸。卫将军与他有恩,夫人又待他不薄,他知道自己此举也许是把这两人推向某种不明难容的境地,可是眼下,他却并无后悔。
她下车时,卫伸手想扶她,她迟疑,却终是将手放到了他手中,但一下马车,她又立刻松开了手。
他眉心一拢,却是选择了无觉。
“将军,夫人,小的去别处转转,一个时辰后过来。”
“那你去吧。”卫廷应道,视线却始终都停留在她身上。
她点点头,心中不安。
秋意已浓,风过无声,却添了一丝凛冽的冷意。
“冷么?”他问她,声音里带着温柔,听的她心疼,她摇摇头,不敢看他,目光落在别处。
她这才注意到,这里似是城郊的一块花田。
虽已至秋,大半花树早现零落之姿,枝叶泛黄,但不远处却又一方正值花期的菊花和月桂,风起,香气徐来,引人羡慕。
他将披风取下覆在她肩上,她微微挣扎,却抵不过他的坚持。
“春天的时候,这里更美。”他顺着她的目光落向那方花圃,“我知你定会喜欢这里。”
很久以前,他就想带她来这里。
那时,她是方家的二小姐,他却只是一个世人唾弃不已的私生子,他想娶她,却怕辱没了她,尤其,当他发现,她在方家人眼中如同无形一般存在时,越发坚定了要为她,为了他们的未来去闯一番天下的决心。
可是三年后,当他带着为她打下的所有回来时,她却嫁给了别人。
他功成名就,却失去了成功理由,失去了她。
他恨着她,却又更恨自己,如果当年他们就成了亲,他拥有了她,只要他们在一起,管他世俗冷眼,还是贫下低贱,他知道,他们都会幸福,因为有彼此。
但是如今......
“司徒宇要纳妾?”这段时间京城中的流言蜚语不断,即使他整日在朝堂之中,也有所闻。那日见他们一起离去,他虽心中悲恨,但他亦看出司徒宇对她也是动了情,男人之间的意识和直觉有时来得更加狠准,司徒宇望着她时的灼热目光,与他来的何其相似!让他忿恨着,心底却满是悲凉。
她转过身来,对他静静一笑。
*
“你就容他这般对你?!”卫扬高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凛怒,任是她脸上的笑容清浅淡然,他心口的痛堵,依旧让他难以克制。
她仰眸凝望他,发现这三年戎伍生涯在他的眉目间留下的凛冽戾气,心下一紧,莫名伤怀。
三年前的他,眉宇间总是带着风清神朗的怡然,潇洒俊逸中透着不凡,他温情脉脉,坦荡洒脱。
如今的他,在战场中沾染了杀伐戾气,在朝堂中虽为骠骑将军,但为站稳脚跟,想必亦是走得艰难锐利。
男子成就一番事业,实属不易,她为他感动欣慰,但是,心底却更想念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卫。
拥有总是伴着失去,成功总要付出代价。
否则,为何再逢的每一次,她都不曾看到他的快乐。
所幸,她在他眼中,依然看的见情。
她知道他痛悸的大半原因,来自她的亏负,可是,她已给不了他弥补,就连过好自己的生活都不能够,甚至让他为她担心忧愤。
他的质问刺疼了她,她却不愿在他面前有丝毫的难过,因为她知道,他会比她更疼。
她俯身蹲下,拾起树枝,在泥土地上写下四字:信我无碍
“是不是因为那晚?”司徒宇吐血的一幕在他心中闪过,他知自己若是身处与司徒宇一样的位置,亦是一定会忿恨难平,但她没有错,错的是他无法对她忘情,她不应受到错待。
她摇摇头,攥了攥手中的树枝,继续写:他与那女子青梅竹马
她想告诉他,司徒宇——没错,错的终究是她,她伤了他们两人的自尊。
“那他当初又为何娶你?!”他眉头蹙拢,握紧了拳。
她惨然一笑,攥紧树枝,久久,写下:迫不得已。
这四字事实,深烙在她心底,此刻却像她为司徒宇开脱而找到的借口。
“你一开始就知道?”他错愕怔然的盯着脚下的泥土,胸腔又被一击。
她点了点头,但那时她自觉心死,嫁予谁,无别。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他咆哮了,为什么你宁愿嫁给一个心里有别的女子的男人,都不愿意等我......
一阵秋风,落叶四起,被吹散的残念,萧瑟的漂浮在他们曾经的那段情中,却是再也回不去。
对不起。
她一字一画,写的那么用力,指节微微泛了白,她深吸着气,抑回的不只是眼泪,还有永远都无法对他言明的伤口。
她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除了一个人背起他们两个人的遗憾。
她扔下树枝,站起身来,再一次面对他,横下心肠。
“对不起,抱歉又有何用?!从第一次看见你站在他身边那刻起,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他了,你是心甘情愿的做司徒家的少奶奶,对不对...是不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仿若千斤压顶,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知道她对母亲的敬孝,所以他在方母祭日出现在方家,为的是见她一面,却不曾想她身边夫君相伴,对她百般温柔,温情无语。
他一怒之下,向若惜求亲,向他们夫妇敬酒,言语里带着伤害......
他看到她神色异样,惨白的脸色让他心疼,可是,他还是娶了若惜。
后来,他得知,他娶亲那天,她望着迎亲队伍的远去,昏倒在门前......
他也伤害她,一步步把她推向另一个男人怀里,让她对他越来越心死......
“若慈,你心里对我可还有爱,哪怕...哪怕只有丝毫的不舍?”他炯炯的眸光里染上悲戚,眼神和语气里,尽是恳切和乞求。
她别过视线,不愿让他看到眼底的泪水潸然。
她不敢点头,也无法摇头。
哪种答案,她都给不起。
山穷水尽。
他们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他难道不明白,她已是别人的妻子,而他是别人的夫君。
她转身欲走,他蓦地拉住她的手,嘎声道,“如果我说我愿意放弃一切,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措然望向他,咬下唇,良久,她摇头,泪水却已模糊了视线。
他的心瞬间被碎成粉末,她不愿意跟他走,却还是会为他流泪......
他终是松开她的手,心中一片颓唐。
“夫人!”不远处,周和的声音传来,她再一次俯下身,拾起树枝,写下三个字:忘了我。
不论多难,多苦,都请你忘了我。
他瞪视着那三个字,从齿缝中吐出一句话,“那你忘得了我吗?”
她没有回应,转过身,走过一片湿泞的草地,奔向马车。
一步一步,她不曾回头,却知道,他一定还是以那样孤独的身影望着她的离去。
对不起,我忘不了。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忘记。
回首已是百年身,卫,这番亏欠,若有来世,我定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