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未静。
司徒府上下因主人的受伤而浸在一种难名的焦虑与不安之中。
下人们看见少爷被周和半架着的踏进府门,小姐在一旁哭声不止,而想要上前搀扶少爷的夫人,却被少爷一把推开,表情里带着明显的怨怒与排拒。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少爷对夫人的百般疼爱,司徒府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少爷生性骄傲,对夫人却从来都是软言细语,温情脉脉,就连对曾经青梅竹马的表妹,也不及对夫人的十分之一,更别说对夫人怒颜相向了。
但下人谁都不敢多言,只望着少爷被搀回卧房,从头至尾没有再看夫人一眼,而夫人滞在原地,以往惯常的笑容再也没有......
不一会儿,下人们便被吩咐着去请大夫和准备药箱,忙前碌后中,每个人都注意到,夫人一直站在卧房外,始终没有踏进卧房一步......
*
“嫂嫂,哥刚睡着了,大夫说,哥只是有些郁结攻心,没有大碍,调养个四五日便能痊愈。天色不早了,嫂嫂......今晚,你就去我房里睡吧。”司徒晴望着脸色依旧苍白的她,心中不免涩然。
兄长与嫂嫂,到底何以至此......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似是有些空洞。
“走吧,嫂嫂,哥哥...他不想......”司徒晴鼻子莫名一酸,上前拉起她的手。
她还是摇头。
她不能,也不想走......
司徒晴开始哭,泪水里掺杂着愧疚与酸涩,她怪自己,若不是她执意的要与方若慈一起去看花,就不会遇见方若慈的姐姐和那个将军,更不会撞见陪在表姐身边的哥哥......
半晌,司徒晴拗她不过,替她,也替兄长委屈,却终是只能泪水潸然走开。
她站在门外,从银澈的月盘望至初生的旭日,思绪从凌乱无着到微茫苍凉,就像是一场从梦境一直延续到现实的闹剧,无法收场。
她看见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毫不犹豫的奔向他,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嫉和悲伤,仿佛他的骄傲和真情悉数被她踩在了脚下......
她看见卫再一次捡起她不小心扔下的荷包,伫立原地,望着她跟他离开,留下一人孤寞的身影滞留在人来人往的汴穹河畔......
她已分不清,自己到底辜负了谁,又到底被谁辜负,却清晰感知到,他和他,都让她心疼。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想找到一个,真正看得见她的人而已。
那人对她真情不假,她就愿意把什么都给他。
可是,当她发现他们身边那一道道自己永远都无法企及的绮丽明媚时,她总觉得,他们都会离开她,她爱的人,都会离开,因为她没有资本要求,也没有勇气挽留。
于是,她疏离,她逃避,她不争取......
于是,他们就真的渐行渐远了。
于是,她想,只是因为一时的迷惑,弄错的他,才会停留,她不是他的目的地。
她一面为他们负心而痛彻心扉,一面又为自己的摇摆和胆怯而迟疑。
他们伤了她,她也伤了他们。
拂晓,沁冷的秋风扬起她单薄的白色群衫和漆黑的发,她唇色微紫,冷的发抖,但她却像是浑然无知,神色微茫。
他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几乎失魂的她。
“我问你,他是不是你未过门前的情人,还是,现在依旧是。”他说要问她,平铺直叙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的疑问,是尽然的肯定和嘲讽。他幽深的黑眸,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那道以往望着她时泛起灼热光芒,却像是已经消逝殆尽。
她咬着唇,抬眼注视着他,胸口被堵了一道满是荆棘的墙,扎的她生疼。
“你送他的那个荷包,上面绣着桃花。”看清楚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震悸,远比所受的那一掌来的痛然彻骨。陪她回家祭母时,他曾觉出异样,却终是选择无觉以对,他以为,她是他的妻子,这就够了,她已经是他的了,事到如此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
他将腰间的荷包扯下,“你为我缝的这个,是因为不愿让我成为他的替代品,还是因为心怀愧疚。”他紧紧捏着荷包,像是想要就这样将它捏碎一般。
她因他眼底的凛冽和痛楚摇首退步,却被他上前逼得更紧,他钳住她的肩头,力道狠重,难以克制的咆哮出声:“你生病是因为他娶了你姐姐!在你心底自始至终都未曾对他忘怀,是不是!”
她疚然心涩,窒息般的痛楚爬满全身,却只能闭上眼睛,不敢去迎他的目光。
“那我呢?!”司徒宇冲她低吼着,“那我又算什么?!”
得了她的荷包,他珍视的从未离身过。
她卧病在床,他衣不懈怠的守候。
为了让她宽心,他百般疼爱容忍。
甚至,他陪宛心去逛灯节,都是因为他动了不再二娶的心思,想要以此试探安抚宛心,并将他对她的心意和盘托出。
只是,他的骄傲,他的真情......
在她面前,原来是如此的一文不名。
转身,卫廷就能为她擦泪,他们情深无语的凝视对方。
汴穹河畔那一幕,让他俨然成了一个彻底丑角。
怪不得,她可以轻易的对他冷漠疏离。
怪不得,她能够如此......
因为,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初晨的第一束阳光打落在他们身上,唤来了青天白日,却换不来那夜月光下,曾属于他们的地久天长。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落进他本就痛彻不已的心底。
晨光盛,人却皆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