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已过,气温回转,湖面的冰开始融化,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映出水底清透的影子。江婷玥端着托盘路过拱桥时,低头,看见冰面如镜子,有自己模糊的倒影。鹅黄短衫配上鲜绿罗裙,倒是先暖了这初春的寒意。今日,她心情大好。
啪!突然间镜面一破,一道裂纹划破了自己的面容,她心头一惊,直觉不妙。抬头,看见湖边有几人拿着长矛捣碎冰面,想是害怕有不懂事的孩童跑到这薄冰上玩耍,出了事故。抛下心底的不安,笑笑,过了拱桥。
她为苏桦烨配了一副养身补气的补药,熬了正要给他端去,却在园内的湖心亭发现了要找的人的身影,罗裙一闪,脚下换了方向,朝那人而去。
在亭中的正是苏桦烨和沈轩风两人,一坐一立,一青一蓝,侃侃而谈。沈轩风立在苏桦烨对面,斜对着亭子的入口,抬眼便看见了来人。嘴一挑,又是惯常的坏笑。苏桦烨看沈轩风脸上的坏笑,自是知道谁又来了,暗自叹气一声。
“江姑娘。”沈轩风轻呼,苏桦烨却是纹丝不动。
“沈大哥,苏校尉。”江婷玥含笑点头,一脚跨进了亭子。
看苏桦烨还是没有动静,沈轩风一边不着痕迹的推推他,一边对江婷玥笑意更深,“江姑娘,又熬了药?不知谁又病了?”
江婷玥看一眼还是不动的苏桦烨,眼里有几分落寞,“这是强身健体驱逐寒凉的补药,我看这几日天气乍暖还凉,怕校尉旧疾复发,特地煎了这副药,本想给校尉送去的,在这里正好,校尉趁热喝了吧。”
苏桦烨还是不为所动,沈轩风干笑两声,伸手接过了江婷玥手中的托盘,“苏老弟真是好福气啊,看江姑娘平日大哥叫得亲近,真正有好处时就想不到了。”
江婷玥厚此薄彼被说得不好意思,窘笑道,“苏校尉不是有顽疾在身吗?这冬春之交,是最易发病的。”
苏桦烨的顽疾是上次去救静姝被伤后留下的,伤势虽愈,却伤到了脾肺,留下了病根。
“江姑娘说的是,苏老弟,还不谢谢江姑娘?”
苏桦烨终于动了,沈轩风松了一口气,江婷玥有些紧张的嘴角也掠过一丝笑意,不过这笑意立马僵在了嘴角。
他说,“江姑娘以后不必再为苏某费心了,苏某即将静姝成亲,还望江姑娘避避嫌的为好。”说时,甚至都没有看江婷玥的眼睛。
气温一时降到冰点。
沈轩风极度震惊之后反倒失笑,摇头叹息。苏桦烨啊苏桦烨,你果然从未变过,当时对静姝,现在对江婷玥,都是这样决绝,伤透女人心,毫不留情。
“苏桦烨,”江婷玥说得极轻,却如那根尖锐的长矛,轻易的刺破冰面,“你觉得你成得了亲吗?”
“你什么意思?”苏桦烨霍然站起,怒目而视。
“什么意思?”江婷玥冷笑,“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沈轩风看着这两人,头痛不已。这江婷玥不比静姝,性格上多上不知多少的争强好胜,绝不肯轻易相让。这两人凑在一起,这下可大有看头。
“我们的事自不用你管,如果你还想留下这里,最好看清自己的身份。”苏桦烨撂了狠话。
沈轩风一听,知道苏桦烨是真的动了气,也再笑不出来,有些责怪的看着苏桦烨怪他竟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江婷玥眼睛眨眨,觉得有雾气蒙上了眼睛,却绝不肯此时落泪示弱的,咬咬牙,也说出狠话。“你真的对这云静姝毫不怀疑?沈大哥,那天所见我也与你说了,这云静姝绝不是自己从突厥逃回来,她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人,”她深深看两人一眼,“一个突厥人。”
“住嘴!”
“难道不是吗?”江婷玥反倒更挺直了腰板,“我现在所说的,想必苏校尉早已知道,也反复思量过。我一个医女可以看出来的,一位唐军的校尉不可能看不出来,除非……”除非是自欺欺人,有意相瞒。
“我让你闭嘴!”苏桦烨已显得狼狈,言语间更是气急败坏。
可惜那江婷玥像抓住了苏桦烨的把柄,更是说得起劲儿,“我相信苏校尉向来以国事为重,这位云姑娘纵然是你的未婚妻,你也该好好思量思量。”说罢,转身离去,留下一目瞪口呆一气急败坏的两人。
这位江婷玥,比他想象的还要犀利啊。沈轩风不禁头痛的偏头。
“沈兄,刚才的那番话,你有何感想?”
沈轩风有些惊异的看着苏桦烨,他以为他已经被江婷玥气疯了,不想此刻看起来如此冷静。
“她的话?”
“是,她说的静姝身边的那个突厥人。”
“你如此肯定静姝身边跟着一个突厥人?”沈轩风敛眉。
“嗯,”苏桦烨郑重的点头,“并且,如果消息无误,他还在城中。”如果消息更加准确的话,那个突厥人就是阿史那青利,那个曾经给予他一身疤痕拥有像狼一样的眼睛的阿史那青利。
而沈轩风却突然间冒出寒气,他看着那张低垂着的脸,突然有些看不清楚。
“你说娶静姝,是认真的吗?”
“当然。”苏桦烨答得飞快。
可是沈轩风却心里苦笑,他想问的却不是这个意思。他想问,你娶静姝,是纯粹的吗?
可惜沈轩风没有问出口,苏桦烨也从未细想,他现在心里想的是那个拥有一双蓝眸的男人。这个男人住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中,上等房间,小二刚打来一盆热水。
他拥有一双蓝眸本该引人注目,可是今年东西贸易频繁,胡人来中土经商的颇多,一双蓝眸也不是世间罕有,特别这边城中人也就见多不怪了。
静姝失踪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折返长安,可是冷静下来一细想,她身无分文不可能成行,而再看这座边城,便以了然。除了苏桦烨,她还会去寻谁求助?
以为这样他就不会不敢找她吗?如果她云静姝真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世上还没有他阿史那青利不敢进的地方不敢要的人!
边城军营厢房中,正在缝补衣袖的静姝突然间一个晃神,手一抖,针扎进了手指,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滚落的血珠污了衣料,静姝却楞在了那里。
阿史那,还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