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阿史那所说的看紧点,就是把她软禁起来。静姝不知道阿史那对外界说了什么理由,总之,她被扔进了这个石洞里,上次他们找到金牌的地方。
“你凭什么这么做?!”静姝用力甩开阿史那的手,质问他。
“凭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你没有说不的权力。”
静姝瞪着他咬唇。是的,她没有说不的权力,可是,为何……
阿史那进而冷笑,“不要给了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了染房,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他现在就在说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了?不,她当然有。
静姝勉强让自己挂起一丝笑容,“随便你怎么搞。”说着,就自己走进那个石室里。
本来就带着些许怒气,刚一进黑咕隆咚的石室,又狠狠踢到一张石凳,还没等痛呼,就被随后进来的阿史那从后面一撞,扑了出去,肚子在石凳上一咯,翻滚在地。
“哎呦!你要干什么?”静姝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脚,郁愤不已。
“谁叫你在前面不走?”阿史那咕哝一句,就要去点油灯,却没想刚迈步,就踩在静姝的脚踝上。
“啊!”静姝保证自己只是条件反射,只听咚咚两个闷响,阿史那没了动静。
幸亏没有砸到自己身上。静姝不禁庆幸的如此想,并感觉心情好多了。
“喂,你没事吧。”半响都没有声音,静姝试着蹬蹬脚下横躺的人。
“估计又断掉了。”黑暗中,传来模糊不清的一句话。
静姝不禁扮了个鬼脸,却不敢幸灾乐祸的太明显。
“那……”静姝从地上坐起来,“用不用我出去找人帮忙?”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阿史那一把抓住脚踝,“不用,先扶我起来。”
“哦。”静姝弯腰,却不知又碰到了阿史那哪里,惹得他一阵痛呼,吓得静姝立刻收回手。
“还是……还是先去点灯吧。”阿史那递过火折。
两人的手在黑暗中晃动几下才碰到一起,当静姝接过火折去点油灯时,看见脚下似乎隐约横着阿史那的腿,她一笑,狠狠的踏上去。
“对不起,太黑了。”还没等阿史那叫痛,静姝就马上道歉,不过脸上满是坏笑。
原来不用跟他正面冲突,也能出一口恶气。静姝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比同阿史那呛声更好的办法。
等几盏油灯悉数被点亮,静姝才看见地上阿史那的惨状。本来就断了一条胳膊的他似乎被摔的很惨,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什么看,还不把我扶到床上!”阿史那瞪她,静姝也只好撇撇嘴照办。
不过……
“喂,你能不能轻点!这痛哎!不要碰这!”
静姝憋笑,心想,这方法好像效果还不错。
短短一段路,就已经让阿史那满头大汗,看在静姝眼里,却觉得好不痛快。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我要重新绑一下夹板,你帮我。”
静姝指了指自己,觉得阿史那对于自己的这只胳膊真是固执的吓人,难道真的是不想要了?
可是他不想要,又关她何事?依照阿史那的吩咐,静姝给他重新绑过夹板。
“你好像很懂医理?”静姝随口问道。
“久病成医,你不知道吗?”
“说的好似你经常生病。”静姝嗤笑。
阿史那的神情反倒严肃起来,“我喜欢绝对的掌控权,包括我自己的身体。”
自大!静姝忍不住翻翻白眼。
“有些时候,人需要别人的帮助。”
“但更多的时候,那是给别人留下你的弱点,成为攻击你的把柄。”
静姝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那你现在是在给我留下你的弱点啰?”
“你?”阿史那轻蔑一笑,“还不够格。”
“哦,是吗?”静姝脸一黑,手上一用力,阿史那立刻痛得大叫,“不要小瞧你的敌人。”
“你这女人……”
“你这样的男人才是小时候无爱长大无德,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讨厌你,控制别人很好玩吗?你能不能试着相信别人,你活得这么累还不是自己造的孽。自大加狂妄,告诉你,这不过是你软弱加无能的表现!”
静姝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堆,说完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动,根本不想平时的自己。而阿史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响才道,“是不是狄耀飞给你说了些什么?”
好像一下子被阿史那的目光刺穿,静姝立刻变得不自在起来,她偏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犹疑几下,才道,“不……不是,我只是看不惯你这样,如果你的手真出什么事……”
她胡乱说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想他把目标转移到狄耀飞身上。静姝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狄耀飞曾说过的,人与人之间,可以相互利用。所以,她直觉的,把她与狄耀飞之间的事变成了秘密。尽管狄耀飞曾出卖她,不过他说的对,他们之间可以互不信任,但可以相互利用。
但静姝无意间的胡言乱语却突然如一粒石子投入阿史那的心湖,那片已经冰封了的地方,被这粒看似不起眼的石头砸了一个小洞,直直坠入冰下流淌的湖水里,惊扰了那一群已经冬眠许久的鱼儿。
也许这是连阿史那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事情,他只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连影子都没有抓住便消失无踪,这是他一点也不习惯的情绪。
“关你何事?”他下意识的反驳。
“是不关我什么事。”静姝也发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低声辩驳。
两人一时又无语。
帮好夹板,两人一时又无事可做起来。静姝觉得阿史那的目光老时不时的焦灼在自己脸上,变得有些坐立不安。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忽视一下自己对于阿史那的尴尬感觉。
“你识字?”阿史那有些惊奇。
静姝把封皮翻过来看看,发现自己拿的是老子的《道德经》,正翻到‘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几句。
“这可真是稀奇。”
“这有何稀奇的?”静姝不以为意的笑笑。
“听说你们大唐只有男子才能读书做官,你一个女人家,读书何用?”语气里,是赤裸裸的轻蔑态度。
静姝把手里的书一放,又踱到书架前面,手指在那些书脊上缓缓扫过,反问他,“你一个突厥人,也拥有如此多汉书,你说何用?”
阿史那被她亦呛,翻到来了兴趣,“这么说,这些书你也读过?”
静姝虽说不是出身什么书香门第,但是父亲自小疼爱自己,专门请来老师入府教授,从三字经到四书五经,无不涉猎,从不因自己是女儿身就稍有偏颇。
所以,“不过尔尔。”
静姝骨子里的态度,是对阿史那蛮夷身份的贬斥,是身为大唐子民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哦?”阿史那听出了静姝四个字里的骄傲,随手抽出一本,递到静姝面前,“读读。”
静姝低头一看,微笑,竟是《诗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静姝轻念,一个一个音节抑扬顿挫,如音符般溢出一张一合的嘴唇,在小小的石室中回荡,竟有轻微的回音。阿史那只觉得那声音如珍珠落盘清脆不已,又如春风扑面让人通体舒畅。
等静姝念完,抬头,却发现阿史那呆愣的神情,微微一笑,“对否?”
阿史那这才回神,有些尴尬是又胡乱的翻开一页,“这篇。”
静姝一看,心头一阵,感叹未免太巧。
阿史那指尖处,竟是‘静女其姝’。
“念啊!”阿史那催促。
静姝张张嘴,念道,“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等等。”阿史那想了一想,“再念一遍。”
静姝吸一口气,“静女其姝……”
“静女其姝。”阿史那低声重复,“你叫云……静姝。”
阿史那皱眉想了一想,突然间惊叫,“你的名字就是这句诗!”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
静姝反倒被他这样一弄,有些尴尬的解释,“我母亲特别喜欢这篇邶风。”
“静女其姝,静女其姝……”阿史那根本就没听见静姝解释,自顾自的说道,“你们汉人还真是有趣,以诗作名,以名贯诗,静女其姝……有趣有趣。”
“这又如何?”静姝被他说的有些气到。
阿史那对她摆手,“没什么,只是我从未见过如此有趣之事。”
静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诗集,不悦的转过身。
大惊小怪,果然蛮夷之人。
“你们汉人都如此吗?那……那苏桦烨的名字有何含义?”
静姝身形一滞,“我……我不知。”
不知道苏桦烨现在如何。
阿史那也不知怎么突然问到苏桦烨,实在是他知道名字的汉人少的可怜,可是话一出口,就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
气氛一时间又僵住。
“你……你好好呆着,不准出去,听到没有!”
静姝仍旧是背对着他,“知道。”
阿史那得到她的答复,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离开。一出石室,忽然就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蓝天,却觉得低矮压抑。匆匆骑上大黑马,便奔出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