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晌午的太阳会把人晒焦,而脚下那些金灿灿的沙子在阳光的折射下如金子般耀眼,驼队踩着松软烫脚的沙子艰难的前进。这是几个商队结伴而行的驼队,最远的从长安出发,一路上陆续有新的伙伴加入,他们带着瓷器丝绸和茶叶,去和西域的民族交换马匹和皮毛。
穿越沙漠的行为十分危险,特别是要路过突厥人的领地,有时给他们一些贿赂可以放行,有时却要把命留下。沿路而来,偶尔可以看见沙漠里的尸体,让每个行走的人都心惊胆寒,可是巨大的利益诱惑着这些商人不惜生命,也要跨过死亡禁区。
“大家现在不要休息了,再过一过时辰就可以到达唐军的驻地,”领队的大汉看看太阳,高声喊道。
队伍中爆发出一小阵欢呼,连续跋涉了五天,终于要到唐军的驻地,可以补水补粮,好好的休息一下。队伍中间,一个身穿白袍头上裹着白布的瘦小汉子仰头看着坐在骆驼上的女人,小声问道,“姑娘,还坚持的住不?”
驼背上的女人带着红色面纱以遮蔽风沙和艳阳,看不清面貌,只是微微点下头,表示自己还能坚持。
不是她不想说话,实在是喉咙干渴的厉害,发不出声音。
汉子低下头继续赶路,机械的跟随队伍前进。
汉子是长安人,家里贫贱,听说跟着商队往来一次沙漠就能赚到半辈子的财富,本就是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他索性卖掉祖产换得几匹绸缎,跟着商队就出发了。只是才出长安没多久,就在破烂的路边茶肆里遇见这个奇特的女子。本说大唐国风开放,荒野里赶路的单身女子没什么特别,可是在得知他是要去西域之后,她竟然拿出两条金块让他带她去西域。
“你不怕我是坏人?”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他的眼睛有些发直。
女子微微一笑,觉得不甚美的脸竟柔和许多,细看下也是小巧清丽,“我觉得大哥是好人。我看人很准的。”末了,又补充一句。
自从父母死后,就没人这样夸他,一句话就让质朴的汉子涨红了脸。
女子看他抓抓脑袋好像有些困惑的样子,又褪下腕间的玉镯推到他面前,“这个大哥也收下吧,我没有再多的财物了。”
“可是你一个女人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寻人。他在军中担任些小职,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想着去投奔他。”
原来都是孤苦无依之人,女子的身世彻底打动了他,“你等着,我和他们说去。”
就这样,女子和他们一起上了路,这一路还算是平安,没有遇到传说中的山贼或者其他什么危险,只是长途跋涉让人叫苦连天。
女子一路话不多,娇滴滴一个女人也不喊累,沉默的跟着他们一同行进。老实的汉子把她当成妹子,半路上就把绸缎贱卖掉,腾出骆驼让她乘坐。
“大哥,这怎么行呢?”
“你给的金子比我赚的还多,我就得保证把你安全的送过去。”
女子知道,她是遇到了好人。
路上的第一场风沙之后,女子便带上了红色的面纱,在这土灰色沉闷的队伍中,却是一道绝丽的风景。
驼铃声声响,女子的眼光望向这片苍茫大地,却觉得缥缈。是真的来了。
离驻地越近,越能听见嘈杂的人群和小贩的吆喝声。唐军在这里不过三年之久,却由最初的五千军人发展现在超过万人的城镇。这里条件优越,驻地以东就是一洼暗泉汇成的水洼,终年不会干涸,再加上军人的保护,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来往商旅的中转之地,贩货停留的人多了,有些人就索性留下来开些食铺住宿,应了商旅所需。
商队的进城根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每天,有太多这样的商贾来到这里,也有太多人带着满兜的财富离开。
领队宣布,商队在城中整休两日,第三日的清晨在城门集合后,大家立马作鸟兽散,去寻觅吃食。
白衣汉子带着女子来到一个茶铺前,买一壶粗茶递给女子,两人灌饱后才说道,“姑娘,你找的人就在这里吗?”
茶水润了喉咙,女子看着汉子热切的眼神,才长舒一口气,点头道,“应该是的,如果没有错,他就在军中,还要麻烦大哥带我去。到时见到他,我会叫他再给大哥些返乡的银两。”
“不……不用了。”汉子忙摆手,“姑娘给的够多了,我穷是穷,可是信用还是有的。”
女子笑了,在面纱下的容颜不甚清晰,却险些让大汉失了神。她站起身,走到骆驼边却没有坐上去,而是静静立在那里,等着大汉。
这本就唐军驻地,两人只打听了一下便找到了军营。军营在镇子西头,帐篷间混杂着土房,门口两个哨兵拿着长矛站得笔直,唐军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哨兵看见两人走近,长矛一挡,厉声道,“何人?”
两人都被这明晃晃的刀刃吓了一跳,汉子牵着驼绳快步走过去,点头哈腰道,“军爷,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
“找……”汉子回头看一眼女子,一直听她说亲人就在这军中,至于是谁倒是从未提起。
“找苏桦烨苏校尉。”女子上前一步,补充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震惊,苏桦烨,苏定方将军的二儿子,这军中的昭武校尉,大将之子少年英雄,在军中颇有威信。
“那你是校尉何人?”一个哨兵看女子粗布衣衫风尘仆仆满脸不信。
“我……”女子声音有些迟疑,犹疑了一下,缓缓答道,“小女子乃苏校尉的未婚妻。”
这句话的震惊比上一句更甚,连那汉子都张大了嘴瞪着她。没想到这女子竟是苏将军的家眷,不过看她出手的大方以及一路上的仪态举止,说是大家闺秀还是有九分诚信的。
不过在他们震惊之时,并没有发现女子眼底的一抹嘲讽,她与苏桦烨,是从未谋面的未婚夫妻。
两个哨兵相互看看,虽然从未听说过校尉有什么未婚妻,但是如果这样贸然把人赶走,如果真是校尉的家眷,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两人耳语一番,决定一人先去通报,另一人端着长枪让他们等着,不过态度是好多了。
不一会儿,进去的小兵就小跑着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姑娘,校尉让您进去。”
一路上都有人用好奇的眼光看他们两人,汉子跟在女子后面,也在好奇的东张西望。没走多远,几人来到一个破旧土房面前,屋子里走出两个军装男子。两人都极高,站在几阶阶梯上,让女子不得不抬头仰望。
前面那个男子朗目剑眉器宇轩昂,在她面前背手而站表情严肃,而他身后的那个男子则是斯文俊逸,看她时眉目含笑。
女子眼光从两人脸上掠过后停留在前面那个男子脸上,微微颔首,“苏校尉。”
“你说你是云静姝?”眉头拧的死紧,明显很不高兴。
身后的笑意更深,神情玩味。
女子低下眼,静静说道,“是的。我便是云静姝。”
“让我如何取信于你?”
女子咬咬唇,想了一下,撩起袖子,雪白的藕臂上有一片小小的红色胎记,形似流云。苏桦烨看见这个胎记,脸色更加不好,旁边的小兵想着是不是冒认亲戚的把戏被揭穿了,正想把两人赶出去,却听见苏桦烨恶声说道,“你怎么来了?”一句话是承认了女子的身份。
“父亲过世了,奶娘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就来找你了。”她说的时候脸上扬着淡淡的微笑,可惜面纱遮住了她上扬的唇,只留下溢满泪水的眼。
“你……”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会迅速软化男人的心,苏桦烨难看的脸色变软,最后重重叹一口气,说道,“先进来吧。”
几个人相继进屋,云静姝迈过门槛时回头看着仍站在门外有些手足无措的汉子,说道,“大哥也进来吧。”
屋内也没有比屋外好上多少,连张椅子都没有,只有一张四方桌子和两条板凳,桌子上一壶冷茶一盏油灯还有半碗清水冷面。
苏桦烨回头招呼云静姝时才发现她身后的汉子,手指着他,问静姝,“这位是……”
“是一路送我来的大哥,人很好。”
“那谢谢……你了,出去叫门口那个哨兵,他会给你安排的。”苏桦烨看汉子呆愣着没动,又补充道,“我和云姑娘有些话说。”
“哦……”汉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好的军爷。”忙不迭的退出去。
等汉子出了门口,苏桦烨才盯着静姝的眼再次开口,“还不准备把面纱摘下吗?”
静姝手抬起伸向耳后,缓缓把面纱摘下,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看着他眼里的波动,这是两人,第一次的见面。
这个在他三岁便被定下一生的女子,终于在他面前展现。没有惊艳也没有厌恶,这是一张略显平淡的脸,在人群中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可是配上她淡淡的神情,却如同她的名字般,有着特殊的流云气质。
苏桦烨的反应在她的想象之中,她清楚自己的相貌,也许在那双平静双眼的背后还有些许失望,她没有倾国倾城的样貌来配上这英雄人物。
所以静姝的眼,更平静。
扑哧!一声笑打断了两人的凝视,两人望向笑声的来源,是一直看戏的男子。
“我说你们未婚夫妻怎生这样奇怪?”
“请问……”静姝用眼神示意苏桦烨。
“沈轩风。我的……”
“狗头军师。”沈轩风接话,并对着静姝眨眨眼,调皮的样子和他的斯文外貌不太符合。
“沈军师。”静姝礼貌的问好,却招来一阵大笑,弄得静姝有些莫名其妙。
“他在军中没有军职。”苏桦烨没好气的解释,静姝却被笑得微红了脸,知道自己闹了笑话。
“弟妹可以叫我轩风。”沈轩风玩笑的建议到,顺便化解静姝的尴尬。
“沈大哥。”这回静姝是学聪明了。
“好了。”苏桦烨阻止沈轩风的玩笑,转头对静姝,“你过两天就回长安去。”一句话,打断了刚刚活跃的气氛。
“可是……”静姝垂下眼,不想再提起伤心事。
她的落寞让气氛更加凝滞,苏桦烨觉得自己好像特别残忍,他缓口气,解释道,“你先住在我家。”
静姝自嘲的笑笑,“事实上,我就是将军府出来的。”也就是说,她已经到过将军府了。
“是家里下人对你不好?”苏桦烨拧眉。
“不是。”静姝慌忙解释,“只是……”没有信物,没有身份,她始终是妾身不明。苏桦烨的母亲早逝,几个儿子与父亲苏定方将军都征战在外,府里只有下人,管家知道二少爷有个未婚妻,却谁也不知道样子。就这样在府里住了两日,接受了所有人怀疑的眼神之后,她决定北上寻夫。
“可是军营不允许有女眷,你在这就是犯了军法,是要军法处置的。”
静姝低头不语。
“我给你休封信,你拿着就在府中安心住着。”他语气缓和了不少。
静姝还是不语。
“你放心,过些日子我和父亲就会回去。”
还是无声。
“你……”苏桦烨有些急。
“这样吧,”沈轩风突然搭上苏桦烨的肩膀,“下个月小马要回长安,正好送弟妹回去,她一人上路我们也不会放心。”
“我怎么会让她一个人……”
“就这样定了吧,你们也正好聚聚。”沈轩风截断他的话,拍苏桦烨的手越来越重。
聚一聚?他们从来都没聚过好不?静姝自嘲,不过看沈轩风的眼里还是带着感激,她知道他在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