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脚步声判断,对方至少有六人。
“恭候您多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天衍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像在安抚我此刻惶恐不安的心,那些人,究竟是谁?
此刻的停车场像一头沉睡的巨蜥,空气黏着,额前的汗水沾在睫毛上,沉重得几乎睁不开眼,诡异的气氛告诉我,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恍如隔世的场景,一如电影中出现的犯罪现场。谢天衍没有回应对方,他表现沉稳,一副让人琢磨不透的样子。
“苍狼大人吩咐小的特来邀请您,已在冰影岛为您设下晚宴,此去只需两小时,直升机正在金色皇宫酒店的楼顶等候。”恭敬有礼的话语中,却暗藏威胁。
冰影岛在东经130,北纬55度附近俄罗斯与中国大陆交界的太平洋北部,如此判断,那人口中的苍狼大人,莫非是纪悠然提过的塞北苍狼?那是继20年前北方最大军火走私集团北傲覆灭后升起的新势力,主要染指军火和能源交易,其领军人物名叫苍狼,为人阴险狡诈,变化莫测,拥有着比美国情报局更加精密的情报网,眼线遍布全球,是名列国际黑名单前十的大军火商。脑海中顿时变得信息错乱,纪悠然说过谢天衍身后有着让人预想不到的庞大商业帝国,博彩业是徘徊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的灰色行当,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和地下军火集团扯上关系,沈弘毅昨晚还提示我谢天衍最近麻烦很多,难道是指他和苍狼间的纷争吗?一片迷茫,我背对着他,手心几乎捏出汗来,恍惚间,那个白天还带着我到处游玩的男子突然变得分外遥远,距离感像疯长的藤蔓爬遍全身,他所生存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
“他们不会碰你,现在走到车子里,上车后拨打纪悠然的电话,确保你的安全。”他挨近我的耳朵轻声吩咐,我吃惊地想要回望他,他却一手掰正我的脑袋,不允许我往后看。“听话。”他松开搂着我的手,示意我往前走。
我艰难地移动步子,每迈出一步都是考验,离他越远,越是缺乏安全感,他不让回头,但预想得到身后的那些不速之客手里一定揣着武器,并且极有可能是枪支。
“只要您愿意我们同样欢迎这位美丽的小姐与您同行。”看来对方需要一个人质。我的脚突然像被人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我不敢回头,心卡在喉咙边上,几乎要从体内蹦出来,冷静,冷静,我无数遍地提醒自己。
“如此寒碜,连床伴也要我自带吗,需不需要外带两瓶上好年份的葡萄酒,孝敬苍狼大人。”谢天衍冷笑道。原来我,只是床伴而已,这样的自知之明早该配备了不是吗,但此刻听见他如此明说,心下竟有一丝莫名的刺痛。
“谢先生见笑了,苍狼大人早为先生准备了最动人美丽的俄罗斯姑娘,不如这就启程。”那人唯唯诺道。自知解围,我快速走近汽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抓着手机的手颤抖不已,气息紊乱不堪,悠然,1,6,9……汗水一滴一滴地从我的脸上滑过,谢天衍还站在车外不远处,我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只有呼吸声和心跳声充斥耳边。一声枪响如惊雷降临,划破僵持的局面,手一滑,手机掉在车座底下,电话刚好接通,纪悠然的声音从某个混沌的角落传来:“格格……格格……”
我捂着耳朵失声尖叫,身后传来子弹撞击车身的声响,泪水终于冲破最后的防线滑过脸颊,“天衍……”没有想到,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我嘴里念着的竟然是谢天衍的名字!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抬起头来,透过汽车的后视镜,看见谢天衍仰身从后抓起一名黑衣男子的衣领,百磅的身子像玩具一样甩到他的面前,击倒对方的同时,抢过枪支,另两名男子抢到他前面,手里的黑色器械无一例外地朝谢天衍发射。“啊!”我禁不住大叫起来。
谢天衍一副从容应对的样子,脚下轻轻一挑,抛起地上的大汉,迎向枪口,那两名开枪的黑衣人伸手去接自己的同伙时,膝盖上已各吃了谢天衍两枚子弹。又有子弹从另一个方向飞来,谢天衍翻身贴近车身,火力登时集中,噼噼啪啪像雨点一样落在车身上,车后窗哗啦一声全面破碎,我捂着头尖叫着钻进车座下方。
车门拉开,一个身影窜入,银色跑车在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后,如脱弦的箭冲出停车场……
——————*——————*——————*——————
当跑车终于进入繁华市区时,我的七魂六魄才算归位一半。谢天衍静静地坐在身边的驾驶座上,车内漂浮着一股奇怪的腥味。我侧过脑袋看他,透过车窗外路灯闪动的光线,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的面孔上多了一层肃穆的黑色阴云,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溢出,滑过分明的轮廓,滴在黑暗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间,我颤抖的手企图靠近他。
“不要碰我!”被他发觉,他朝我低吼一声,以命令的语气道。
我被他吓到了,身子不由得一阵颤抖,面对这个恐怖的男人,我该收回手乖乖的缩在一角吗。但我没有,一种奇异的情绪让我不顾一切地把手伸向他,黑暗中,触手的竟是温热的粘稠液。
“该死,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听话!”他吃痛朝我大吼一声。
被他吓得我迅速收回手,蜷缩起身子,低低地啜泣。他受伤了,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担心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沾染了我的手心,连着心脏猛烈地抽搐着。这个男人会不会死去……想到这,莫名的悲伤席卷全身,又是圣诞吗,这个日子究竟要从我的身边夺去多少生命?
跑车驶进一家大型医院的门口,会诊大楼前,我在车子停下的一瞬,不顾一切地冲出车外,转到另一个车门扶出受伤的他,他蹒跚走出,透过医院走廊耀眼的灯光,我清晰地看见谢天衍的腰部浸着一大片血迹。他一把推开我,因失血已显出昏眩的表情。
“医生!”我冲着楼道大喊,仍是搀扶着他沉重的身躯,全然不理会他一次又一次的疏离,紧紧地抱住他,支撑他,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极端的想法——就算你今天死了,也得死在我的怀里!
圣诞节的医院,凄清的走道飘来酒精的味道,谢天衍身子一软,坚持不住的他终于失去意识地倒在我的身上,鲜血染红我带有卡通印花的外衣,我不顾一切的抱着他,泪水沾湿了双目,我听见自己失控的叫声“天衍……天衍……医生你快来呀……”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呼唤他的名字,以往总用代称,谢天衍,你听见了吗,格格在叫你,你快点醒来吧,格格陪你回到那所简易的公寓,吃你做的饭,然后相拥而眠……我们的赌约期限还没有到,悠然说你从来都不会输,如果你在这里死了,那你就输定了……快醒来吧,求求你快醒来吧……
乳白色的世界沉浸在泪水中,明明晃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具身体,带着温热躺在我的怀里,气息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