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怪老头儿,又是面无表情的号完脉,又是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果然没一会儿就又端来了一盅黑糊糊的东西。
周影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沈君然,接过药盅一仰头一口气喝完递出杯子就转身睡回被子里,明摆了在生气。
沈君然看着直挺挺地面对自己着的背脊,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还疼吗?我再揉揉?”
没有回音。
果然是磕了一大片,都肿了起来,他伸手正要接着揉她的膝盖时被她给避开了,心里叹了口气,只得做罢。不过,还是欠起身抚向了她的额头,感觉到手中的温度还是偏高,想到药效也不会一时就发挥作用,想着她睡上一觉肯定就退烧了,赶忙帮她捱紧被角,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拍着被茧,抬眼无意中看见她正对着他露出的一只娇小的耳朵时,不知怎地,竟突兀地出了神。
感觉到拍着自己的手怎么停了下来,面朝里的周影心里想着却又不想回头看他,不免心里更火大。本来身上烧得就难受得很,再加上刚才在湖边的那番诡异的情形,虽然她没说,他也没问,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毛毛的。
一想到自己身体里面似乎还有另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家伙寄居的时候,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精神分裂了!
心里当然不明白沈君然什么都不问是体贴她,可是真的一问也不问她又不免有些失望,如此反复地想来想去,忍不住就钻进了牛角尖儿。
周影实在忍不下去了,“呼”地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就是个疯子就是个骗子,你又要准备怎么处理我啊?!”
沈君然被她猛不伶丁地一个动作惊了一下,回过神儿来听了她那一番自暴自弃的话,毫不掩饰地直接皱起了眉:“瞎说什么呢?谁当你是疯子骗子了,又在乱想着什么?乱蹦乱跳地还闲烧得不高?”
一面训斥着,一面忙将她重新塞入被窝儿里。
周影一动不动紧紧地盯着沈君然:“刚刚,在湖边,还不够吗,那还不是证明吗?!”
沈君然怔了一下,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高烧而通红的眼睛,眼里没有眼泪,有的只是一抹不同以往的倔强……还有的一丝藏得很深的……慌乱……
他在心里沉吟了一下,先是将自己的靴子脱掉上了床榻,然后轻轻地将她搂进怀中,用被子一起盖好,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落在他的视线之中,才开了口,讲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题:“小影,你不奇怪吗?我从未讲过有关我父母的事情。”
周影愣住了,完全没反应不过来——他父母……怎么会讲到他的父母呢?
只见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沈君然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还记得我们成亲那天吗,你对我们的新房满意否,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周影想了想马上就记起整个房间里面刻意隐藏起来的那股恢弘华贵的气势,让她映像很深刻。
抬头询问沈君然,他淡笑着点了点头,接着眼神渐渐悠远:“父亲乃是当今圣上的同胞之弟……”
周影听了第一句就不勉吃惊——皇族!他竟然还是个皇族!还是个与皇帝血脉极亲的皇族!
“……而母亲却不但是个地道的江湖中人,甚至还是某个江湖组织的头目……”
这一段恋情说起来更像是一部传奇小说,更适合在酒肆茶坊里听那些说书的人来讲,他们每一个都能绘声绘色地讲上一段儿当年某个风流倜傥的少年王爷,在某次历游中怎样邂逅了一位秘隐江湖的绝世佳人,一个位高居于庙堂之上,一个淡若恍世轻烟之中……他们最初的相遇只有“惨淡”两个字来形容,慢慢过渡到中间的相爱可以用“千回百转”来描述,所以他们最后的爱情只能归为“惊天动地”的范畴,于是留在民间便是“可歌可泣”的传咏。
“……真是个俗套的情节,也是个俗不可耐的故事,它大概都能满足世人对爱情一定憧憬了。”沈君然淡淡一哂地自我嘲讽,“但是,他们的生活却是少见的幸福。”
幸福得真正让人体会到何谓只羡鸳鸯不羡仙。
周影心里有了触动,他的儿时听起来怎么和她的那么相似啊,她也曾经离幸福那么那么的近过……
但是心里也渐渐涌上不安……
沈君然从她紧握的手中感到了她的不安,他轻抚过她的脸颊,笑了:“别担心,他们的故事那么完美,是不会有背叛出现的。”
只是人的贪欲岂有尽处,一件异宝,数桩血案,惊动了朝野,震撼了江湖,他们便是这个异宝的最后归属,也是所有血案的最后终结。
“当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母亲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怀疑母亲的时候,父亲歇尽他所能的守护着她。”
在火光冲天的月圆之夜,嘈杂的人群之中,退无可退了。
她问他,值得么?
他知道她的问意,为了她,他抛弃了他的家族,他的亲人,他的荣耀,他的地位,他的一切一切,可是,不是还有她么,不是还有家么,这就够了。
他笑,为什么不值得?
她又问他,为什么这么信任她?
他看着她,依然笑得从容,因为你是我的妻,因为你是我儿子的娘,因为你是我的爱人。
…………
周影握紧了沈君然急切地问道:“后来呢,你呢,你怎么办了?”
“我?”沈君然收回了目光,“当时正直年幼的我还在皇城深宫里和太子一起玩耍呢。”
沈君然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了一下,看着她:“听起来这已经是一个结局了,至少在江湖之中的结局就是如此。”
“啊?”周影马上就听出来其中的隐秘,“难道……这只是一个……脱身之计?”
是啊,权倾天下的王爷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妻子死去,怎么会任由他们的稚子成为孤儿?
沈君然笑了:“早该带你去看看公婆的,我想,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周影有些意外地看着沈君然,现在,她终于知道他说这一番话的用意了。
他是要告诉她,他信任她,也希望她给予他同等的信任。
心里再次被感动着。
他总是很轻易地读懂她的内心,很轻易地看出她的担忧与不安,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展现着他的体贴和他的关心,不一定是甜言蜜语,也不是一定非得海誓山盟,却每一次都是很轻易地让她感动,让她放松,让她安心。
周影笑着抬起眼:“沈君然,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最最狡猾的人了!”
沈君然望入她的眼眸,初见时的一片清澈:“果真如此么?”
周影用力拉他的颈项,凑过自己的唇喃喃道:“我却只喜欢这样的你!”
闻言,沈君然也笑了:“在下不甚荣幸。”
这个吻不同于早上的激情,周影却还是在之后感觉到有些窒息,沈君然抬手抚向她的额头,见折腾了大半天果然出了些薄汗,想着起身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
周影伸手拽住了他:“我不想睡,也睡不着,再聊聊天吧。”
沈君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笑她:“我才发现原来你一生病竟是十分地爱粘人。”
周影皱了皱鼻子,却不再不反驳,不过,一想到刚才的情形她心有余悸地摇摇沈君然:
“君然,刚刚在湖边……你怎么认出那一个……不是我?”
“我自信对自己的爱人还是不会错认的。”
这竟是理由……对自己的爱人是不会错认的,是不会错认的……
心下却喜滋滋的……爱人呢……不会错认……
不过……
“君然,她和你说了那些话,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暂时还没有,不过,恐怕也是和你要找的镜子有关,她说那是她的依附之物。”
周影心里咯噔了一下,镜子?
那么,究竟是镜子里的她带她周影来到了异空,还是她周影送镜子回到了异空?
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沈君然她的身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