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隐现
——生命是有光的。在我熄灭以前,能够照亮你一点,就是我力所能及的了。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长夜漫漫,但她无法安眠,她的心中很清楚,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结局……可是她的心中并不害怕,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善待她,她并不留恋。所有的留恋都只汇集在一个人身上,她怀中的这个男孩儿。
自从湖边回来之后,吴辞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差,她很担心,但也无能为力,在这种地方想要让他快速痊愈是不可能的。她透过破漏的神庙屋顶望着星空,不知道她怀中的男孩儿也曾做过同样的事。
“冷……好冷……”吴辞的嘴唇已经变得煞白,她用力抱紧他,脸贴在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简直就是在火中炙烤的碳!她吓坏了,也心疼坏了,“吴辞?”
怎么都叫不醒都叫不醒,他闭着双眼,意识陷入了模糊。
“活着……出去……一起……”他喃喃道。
看着这样的他,她的眼眶又湿润了。为什么命运就是不肯放过他们呢?他们只是想好好的活着,难道这也是一种奢望吗?
天边已然泛晴,破晓的光刺破近前的黑夜,黎阳的光辉再度洒向大地。风停了,林中万籁俱寂,仿佛一切都被定格。初阳的第一缕光射进山神庙的神像之上,这一年的山泽祭祀之日降临了。
“悲伤,孤独,绝望。我能从你身上嗅到。还有……浓烈的爱。”
“谁?”江颂声四处在庙里寻找着。
“还有那个男孩儿,嗯……死亡的气味……”
“你在哪里?”
“出来吧,我的孩子。”
江颂声扛起吴辞缓缓走到庙外,一只巨大的青毛猿正站在山神庙的门前,虽然嘴边长着长长的獠牙,但表情却很温和,还有一对像蛇一样的竖瞳。它不说话,但却能和江颂声二人沟通。江颂声将吴辞放躺,随后看着它。
“你很勇敢,我的孩子,作为一个外人,你并不对我的外表感到惊慌。”
“你能救救他吗?”她带着恳请的目光注视着山神,“你是这里的主宰,一定有能力救他吧?求求你了。”
山神看了看已经不省人事的吴辞,“可以。但这并不是你内心渴求的,不是吗?”
“我坚强的孩子,你知道这里的规矩,你和他,我只能让一个人离开。”
“那让他走吧!答应我你会救他!我留下!”她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和机会,说完就要去扛起吴辞送他出去。可刚抓起他的手,就被他一把甩开了。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一步步迈入死亡的他,心中已是乱作一团。
“直到……烈日……冷熄……”谁也分辨不出这是他的回答,还只是昏迷的呓语。
“他的心意和你一样坚决。”山神对她说。
无助地看着自己爱的人去死,亲眼看着……她低下了头,跪在吴辞的身旁,陷入了沉默。
“很抱歉,我的孩子。我已见过太多的人们为了自己能够出山而不惜一切阴谋诡计,乃至屠戮血亲。你们是近百年来我第一次见到的彼此能够牺牲自我,成全他人之人,可很遗憾,规矩就是规矩,是平衡世间一切的准绳,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她仍低着头,默不作声。
“或许等下一次你们想清楚了,再给我一个答复吧。”说完,山神便要转身离开。
“且慢!”江颂声跪在他身旁大喊一声,说着:“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提规矩!?”他凶狠地看着那边的山神,“正是你那‘神圣’的规矩把这里搞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不是吗?”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
山神转过身重新看着她。
“正因为你的规矩,那些凶兽才能在这里肆意破坏,残杀动物;正因为你的规矩,山村民的村民们才会落得个自相残杀的下场;正因为你的规矩,让你自己都变得自身难保,越来越弱,要不是你没有履行好你的职责把这里隐藏好,我们也不可能误入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错!你的规矩并没有让这里回归平衡,而是变得比之前更加混乱!那些弱小的生灵被虐杀时,你在哪里?那些村民们祈求你能让他们活下去时,你在哪里?看看你的规矩都干成了什么好事吧?让山林持续走向消亡?还是让你这个山神变得越来越差劲?简直就是损人不利己!”山神默默地听着她的宣泄。
“你的规矩拯救不了你的雾幽山!只能用来逼迫我们两个小孩子!山神?伟大的山神~狗屁!”她再也不愿多说,抱起了重伤的他,转身要走回山神庙里,即便是知道已成定局,她也要陪他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孩子……”它的表情显得无奈,“你说的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能这就是世间万物所共有的命运吧。神明创造了这一切,包括你们人类,可如今神明却被自己的造物处处紧逼,走向陨落……而你们也是如此,创造出了各种精于计算的电子工具,而如今它们也成为了计算同类与限制同类的强大存在。造物者终会因自己的造物所覆亡。而在这衰落大势之中,我也只不过是这过程之中的一粒尘埃……”山神转身离去,“走吧,我的孩子们。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们,再也不要回来了……”
山神迎着日出的方向走去,一轮红日映出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天际之中。
滴滴——滴滴——
床头的闹钟滴滴地响着,她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门旁熟悉的衣柜,窗户下的茉莉花,是自己的房间。她急忙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换了,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
“醒了自己去一趟公安局,省得他们再给我打电话,我可不想接。都睡了两天了,以前也没见你那么能睡。”门外,母亲一如既往的埋怨声传来。
不用问,听到妈妈的话,她就知道了,她又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现实之中。
“吴辞?”她爬下床穿好鞋,跑到母亲面前,“那个男生,他人呢?”
“我还想问你呢?你们干嘛去了?他怎么伤成那样?亏了他们家长没有多说。”
“他现在在哪里?”
“真难得,头一次见你心疼别人。”
“在哪里?”她有些着急了。
母亲看看她,“门口儿地铁三号口的医院。”
听到母亲的话,她立刻走到家门前开门去医院,可门刚刚打开,门把上的手又停了下来,她慢慢侧过脸来,“妈……”她的语速很慢。
“爸的事情,是他做的不对……如果你恨他……也恨我的话,我能理解。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心里面的痛苦、委屈和对爸的怨念也应该远不只我看到的这些。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应该那样对你。”她低下了头,“如果……你想和爸离婚,和王叔过,我没意见。如果你心里还是很讨厌我,我会尽早离开这个家的。但我希望……”她看着自己的妈妈,“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只要你不再难过……”
话说完了,门关上了,江颂声去了医院。许文丽还看着她走后的门,心中反复播放着她刚说过的话。坐在原处,久久不能自已,只问了一句:“那个男的给我闺女喂了什么药啊……”
来到前台,人不算多。
“您好,请问吴辞在哪个病房?”
“上楼,右手边第三间屋子。”
“谢谢。”她跨着两三节楼梯上楼,跑到前台所说的房间。
屋子外,吴辞的爸妈正坐在走廊。
“阿姨,叔叔。吴辞他怎么样了?”
“小江啊。”周红娟站起身来,身旁的吴文军也跟着站起来。
“她是?”吴文军问。
“啊,儿子的同学。”周红娟看向江颂声,继续说着:“没什么事了,你不用担心。但是你们去哪里了?警察也找不到,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就是!谁打的我儿子?我这就去拧掉他的头!”吴文军在一旁义愤填膺地附和着。
“行了行了!再吓着人家小姑娘!真丢人!”
“说什么呢你?”吴文军也问她:“妹妹,你别怕,大胆地说出来,哥哥有办法摆平!”
“妹妹?”周红娟瞪着眼珠盯着他,对着她的胳膊上去就掐了一下,“不是你丢脸有瘾是吧?那么大个人了还没个正形!儿子的同学你都不放过了?还当着我的面儿?”
“别听你姐姐瞎胡说!你告诉我,是谁!”
这叫她该怎么说呢?他们杀了人?不会有人相信他们口中所说的,而那些真实发生过的遭遇,也只剩下他们两个知道。她默默低下了头,想到这些日子一来发生的事,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都是我的错……”她不敢抬头看吴辞的父母,更不敢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因为自己的任性差一点儿把命丢掉。
眼泪一道又一道划过她的脸庞,吴辞的父母看着难过的小江,也不合适再多问下去。
“孩子,别难过了。”吴文军安慰着:“叔叔就再问一句。”
“是你把他打成那样的是吗?”
周红娟也是醉了,嫌弃地一巴掌拍在这个缺心眼儿的胳膊上,“闭嘴吧你!真给我丢人!”
“你有病?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
“恨不能打死你!”
“打!你打……”
果然,生活还是原来的生活……
“吴辞。”医生们从房间中出来,江颂声赶忙走进病房,病床上的他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吴辞。”她坐到虚弱的他身边,叫着他的名字。
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江颂声坐在自己近前,开心地笑了。
“你救了我。”
“别说了。你现在怎么样了?”她关切地询问着。
“好得不能再好了。”
“还疼吗?”
他摇摇头,“你昨天没来,我还以为你选择留下了呢?”
“我是选择留下来着,可你不许。”
“我都不记得了,那晚之后的事我都没有印象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回来了。”
“你怎么了?”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抹掉了她眼角的泪花,“有什么难过的吗?”
“没……”她自己抹拭着脸上的泪,“其实是太高兴了。”她笑着,两颗小虎牙又显露出来。
派出所内,孙队和叶警官对坐在江颂声面前,两个人对她刚刚对自己所阐述的事情原委经过表示一脸懵。
“所以说是一只大猴子放你们回来的?”叶警官不可思议地问。
“准确来说,是一只猿。”江颂声点点头,“嗯,你也可以那么说吧。”
然而听完她的话并没有改变桌子对面这两位人民警察的表情。
“我说……姑娘,你确定你没有精神病史吗?你这是在拿警察当猴儿耍啊?”
“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谁能给你作证呢?你男朋友?那可不算。”叶警官看着她。
谁能做证?除了他们两个,还有谁能?她想了想,貌似真有。
“如果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找一个叫做苏晓晴的射箭裁判,还有一个叫李万民的。”
孙队的眼睛突然一亮,抬起手来打断了叶警官的问话。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两个的?”
“他们是两年前离开的我说的那个地方,这一切都是苏晓晴的丈夫杨荣亲口告诉我的。”
“那杨荣现在身在何处?”
箭矢穿透猎人的脖颈,这一幕再一次上映在她的脑中,“他已经……不在了……”
“怎么死的?”孙队盯着江颂声,而她也不敢和他对视。
“是我杀了他……”
“为什么?”
“因为他想杀了吴辞,吴辞身上的那些伤都是他干的。我当时……我当时很害怕……我害怕他真的会夺走吴辞的性命,所以就……”
“就怎么样?”
“我用他的弓箭射穿了他的脖子……”
在场的三人陷入了沉寂。
“尸体在哪儿?”叶警官追问。
“我把他埋在了山神庙旁的那棵松树下。”她盯着桌面看着。
“山神庙具体位置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之前对你们所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要逮捕我吗?”
听完后,孙队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尸体,也没有任何证据。我们不能逮捕你。你走吧。”
“孙队?”一旁的叶警官不理解了。
“真的?”她看着孙队。孙队点点头,“你学校的事情我们已经处理过了。已经认定不是纵火案,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犯。另外由于你们及时归还了你们所偷的摩托车,车主也不打算继续追究这件事了,所以你们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得到了许可,江颂声起身走向门外,没走几部步又停下来,转身问孙队:“孙队。我可以问一下苏晓晴现在在哪里吗?”
“两年前我还是刑警的时候,我出过一个任务,一个可疑男子挟持了一名女性在街上游走。那个嫌疑人就是李万民,我们包围了他,他用刀挟持苏晓晴,可在僵持过程中,他因恐慌而误杀了苏晓晴,是一把在商店买的水果刀,刺进了受害人的后腰而导致其失血过多死亡。苏晓晴当时就在我面前,弥留之际她还不停地对我说着,求求你,找回我丈夫……后来李万民因杀人罪被判入狱,他的口供中所提到的雾幽村和你所描述的一模一样,然而这个人毫无档案,一样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人们都以为他疯了,可如今看来,如果说你刚刚是在编故事,那两年前的一个与你素未谋面的陌生成年人没必要陪你一起演戏吧?”
“那他现在人还在监狱里吗?”她问。
“半年前因为适应不了监狱里的环境,自杀了。”
听到此处,她也没有什么想要继续多说的了,转身离开了警局。
流光照映着彩霞,秋风将红叶送给残阳作为离别礼物。公园的小湖边,江颂声和吴辞并坐着,共赏着这一幕美景。
“你在看什么呢?”她转过头看着漫不经心的他。
“没,我就看着点儿我的轮椅,别叫人拿走喽。”
“噗——不会的~”
“我这样偷偷从医院溜出来没关系吗?”
“嗯……”她假装思索着,“不好说。怎么,你害怕了?”
“没。有你在我怕什么。”
“嘁……你现在也学会说套话了是吧?”
“昂?我没有。”他显得有些惊慌,一看便知。
“哈哈~我逗你呢。”她开心地笑着。
他看着开心的她,不知不觉也笑起来。
“江颂声……”
“嗯?”
“我爱你。”
“干嘛突然说这个?很肉麻诶……”
“哦,抱歉。”
“不过我喜欢。”
“哈,我爱你。”
“行了行了……”
完
我们站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
我们是廿世纪的众生骚动在它的黑暗里,
我们有机器和制度却没有文明,
我们有复杂的感情却无处归依,
我们有很多的声音而没有真理,
我们来自一个良心却各自藏起。
——穆旦《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