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亚斯兰帝国,格兰尔特,心脏】
这是一条漫长的走廊。走廊是典型的亚斯兰风格,建造者巧妙地将大小菱形反复交叠,代替传统的拱将压力传导向两旁。走廊的左侧是阴暗的神龛和幽蓝的壁灯,右侧是一排装饰性的石帘和朴素的房间。
白银祭司将特蕾娅和幽冥软禁在此,已经有许多天了。它还贴心地命令在牢房里布置上等的家具和挂饰,每日清洁和打扫均有白银使者执行。
完成任务后,白银使者照例恭敬地一鞠躬,然后锁住牢门。他的脚步声过了许久才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就像一只惹眼的小虫,钻进了特蕾娅的感知。她警觉地站起来。
幽冥磁性的嗓音响起:“怎么了?”
特蕾娅并没有回答,但是幽冥已经会意。他握起右手,等待特蕾娅的指示。
嗞!
布满精美浮雕的走廊上疯狂蹿出有毒的黑色的冰晶,将前后通道全都堵住了。幽冥戏谑地看着两面冰晶之间的空旷区域。
“啊呀,好哥哥好姐姐,都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呢。”一声无奈的叹息,一个人影掉下地面来。一张年轻的苦恼面孔,剪着干练的黑色短发。衣着轻便,还有贵重的羽毛装饰。
“风源人?胆子可真不小呢。”幽冥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好哥哥,您真是太有个性了。人家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一览水源绝胜美景,要欢迎也得弄点鲜花美酒什么的,这架势也太吓人了吧?”来人一脸委屈,吐着舌头求情。
幽冥用左手在空中一抓,一大把黑色的冰晶凝结的花束被他抓在手里,再用右手一抓,一个黑色的华丽高脚杯里盛着黑色的液体,稳稳地落在幽冥两指之间。
“怎么样?满意不?”他魅惑地一挑眉毛,挤了挤眼,“陪本大爷喝一杯如何?“
【西之亚斯兰帝国,阿狄亚平原】
“你想要了解他?!万一是个什么一度二度王爵的,这不是找死行为?!”麒零皱着眉头,口里嚼着两支草,心不在焉地答道。他此刻正躺在一支高处的粗壮树枝上,身下是遍野灰色黄色的团子。那是他负责的羊。
“可以这么说……但是这里来往的商队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我没有办法确定我的推测。”幽花在巨树脚下坐下了,盯着自己的双手。
“就算你的猜测是对的,他们是风源的皇室贵族,那又怎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或许他们可以带我们去风源。”幽花小心翼翼地说道,“特蕾娅把秘密暴露之后,风源和水源的关系变得很紧张。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这个地方。”
麒零十分不解,“那风源人还不得把我们囚禁起来?”
幽花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眶渐渐变红。“我不敢说……我知道你会蔑视我,但是……你想想,三个国家如果一起入侵水源,亚斯兰还有什么希望?就算我们不放弃这个国家,我们的行踪一旦被发现,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们永远摆脱不了作为白银祭司的棋子的命运,与其如此,不如借他国之手,推翻白银祭司……至少,能够让这个世界少一点残酷的计划,少一些家破人亡的悲剧。”
一滴泪水,滴落在掌心里。草原春风依旧,生机盎然,宛如世外桃源,全然不知外界的苦难和无奈。
麒零没有接话,也不再嚼草,只是定定地看天。
“我不去。银尘还没有消息,我就要一直等他。”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西之亚斯兰帝国,尤图尔遗迹】
昏暗的废墟中,突然出现了几个光点,显得尤为刺目。三名黑衣人登时紧张起来,然而走在最前边的白袍男孩却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我说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他亲切地笑着,“前面是出口呀!”
“王,我们接下来还要去风源吗?”三人中较为年轻的那个“使徒”问道。
白袍的少年想了想,“唔,若是去的话可不能把这家伙给弄丢了。”
他走到黑衣人面前,俯身看了看他抱着的少女空壳。此刻空壳用黑色的上好绸缎包裹着,只露出冰雕般精美的脸。女孩的眼睛紧紧闭着,嘴角微抿,仿佛正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她的额间有一道垂直的金色刻痕,如同刀锋划出的痕迹一般锋利。它已经不再散发纯度极高的魂力,而是黯淡下去了。白袍男孩把脸更凑近了看,发现黄金瞳孔周围的皮肤上有一个中心对称的银色纹样,线条柔和而优美,刻画的笔触十分精细,尽管每道线条已经是由众多更为细小的线共同组成,不仔细看还绝无发现的可能。这样恐怖的精度,在四个国家之中,只有一个国家能够达到。
这是……魂印?
男孩摸了摸下巴思考片刻,觉得黄金瞳孔散发的精纯魂力应该是经由这个细密的奇特回路,形成一个有序的震荡,于是做到在整个空间中交织出一个阵,达到维系亡灵意识形态的效果。这么说,这个图案确实起到魂印的作用。
“王,您在想什么呢?”年轻人忍不住问,但是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冒犯了。
男孩却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扫了一眼少女,贱笑着说:“我在想这女孩子也太美了,等白银祭司一唤醒她,我就要娶她做媳妇!”
年轻人的脸上忍不住发烫:“王,您这是……”
男孩大摇大摆地继续往前走:“唉真是的,女王把你们调教得那么保守,多没意思啊。放心,到时候摆酒席可少不了你的份儿!”
出口的亮光越来越耀眼了,年轻人想到即将就要开始新的旅程,显得格外兴奋。然而白袍男孩却突然停下来。
于是四周就突然地陷入绝对的沉寂,年轻人感觉自己的耳鸣已经响彻脑海之时,哗!伴随着岩石破碎掉落的巨响,一头巨兽轰然落到四人面前,挡住了出口。
只见巨兽生着一个英俊成熟的青年男子的面孔和健壮的双臂,深色的独角和全身的鳞甲,雄健与幽冥之气令人窒息。四蹄踩踏着碾为粉末的碎石,双翼就像由无数坚韧金属的羽毛构成一般,举翅一挥,金属片的哗哗之声振痛耳膜。
“把……她……留下……她……”
巨兽发出含混的音节,挥动翅膀,扫过之处,断石、残柱皆成碎块崩落。白袍男孩敏捷地躲过巨兽的进攻。巨兽大肆破坏着遗迹,径直冲向抱着少女的黑衣人——男孩右手一握,碎石似乎瞬间变成了潮湿的黏土块,迅速融合成一把锋利的剑形,刺向巨兽的脊背。
吼!
伴随着两股魂力的激荡,四年前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巨兽青色的面孔痛苦地扭曲了。它高高地抬起前蹄,对准男孩的方向狠狠踩下去。一片混乱中男孩险些被踩中,他操纵石剑,反复地刺穿巨兽的躯体。巨兽暴怒地腾起,大片断石坍塌下来,男孩忽然看见它的钢铁的羽翼将要扫中抱着少女躯壳的黑衣人,急忙大喊“小心!”没有多想,便一个纵身冒险跃过去,拉着黑衣人跳上上层的断石台面。金属般的巨大羽毛正扫中少年的肩膀,鲜血飞溅,他被挑开了十多米远,坠落在乱石中。巨兽举蹄再次向他踩踏。
下一个瞬间,一面金色的、薄薄的光壁扫过巨兽,巨兽的动作变得就像慢镜头一样。缓速尽管只持续了一秒不到,对于男孩而言已经足够了。他忍痛躲过巨兽的攻击,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漆拉?不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低吼着的饕餮,都转向黑衣人怀中的少女。
她沐浴着饕餮和男孩的鲜血,睁开了灰色的眼睛,向这混乱不堪的战场投去平淡的一瞥。
她的皮肤不再透明,而是温润如玉。嘴唇恢复了淡淡的一抹红,额间银灰的刻纹此刻已变成黯红色,黯淡的黄金瞳孔也重新发出尊贵的华光。
她从黑色绸缎里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只见空气里汇聚出金色的丝线,钻入饕餮深深的创口。在精纯魂力的作用下,创口的恢复速度不可思议。
饕餮垂下青色的面孔,用混沌的眼珠盯着少女,向着她弯下上半身。然后它带着彻骨的伤痛,飞入遗迹的昏暗里去了。
【西之亚斯兰帝国,阿狄亚平原,】
夕阳将它的荣光推向广袤大地,牧草轻轻浮动着,托起柔和的风,穿过枯木伸向天空的扭曲的指爪,穿过奔跑的羚羊那弧度优美的双角之间,巨河承载着它,送它去更遥远的前方。它便一直不停歇地,携带着万物蓬勃的生命力,向着那永恒的前方旅行。
齐桐手掂一盏清茶,站立在客栈的门口,向夕阳远眺。阿狄亚平原是大陆上最辽阔的草原,如此难得一见的落日情形,齐桐自然不会错过。正当他以含笑的神情凝望夕照之时,一路队归的商旅伴随着阵阵铃声,融入他的视野。原本恢宏的重彩如同画龙点睛,齐桐忍不住将余下的茶水泼在地上,吟唱起一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民歌。一曲唱完,客栈里的客人都纷纷鼓起掌来,着实令齐桐吓了一跳,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欣然接受了大家的赞赏,与客栈里形形色色的旅客一同说笑、饮茶,仿佛熟人一般。
金发少年在一旁出神地看着齐桐。他跟随齐桐十多年,总觉得齐桐身上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终究没有思考出一个缘由来。在他的印象里,齐桐可以变得十分严肃,不可接近、不容反对,但是他却又能够与平民百姓平起平坐,谈笑有加,而那些普通人绝不会感到紧张和恐惧。他的周身似乎环绕着一种极美的气息,是那样温和、尊贵、宽容与宏大,就像囊括了天地之间一切事物的生机和美好。因而他往往能使人安心、冷静下来。
这种气息,也像柔软的花瓣一样包裹着齐桐,他的举手投足,就都有了不一样的美感,令路过的人也忍不住再看上几眼。
他也曾就这个问题问过齐桐。齐桐给予了他一个很美好的答复:“当你熟悉了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你的心就和这片大陆一样宽广了。”
金发少年想到这里,便十分愉悦地微笑了。
他看着和导师说笑的旅客,忽然有所明白:这“每一个角落”,或许并不指的是每一个地方,而是去熟悉不同地域的人民,以及当地的风俗习惯。
这也是金发少年钦佩齐桐的一个原因。齐桐的话,当初他总认为自己已经理解了,却往往在三五年后亲历某件事时又猛然想起,然后才终于明白它的意义。
天色渐暗,旅客也纷纷回舍房了。广袤的草原上,一片片牧草被联翩的月光笼罩,连成一面巨大的琴筝,夜风弄弦,翻起层层叠叠的浪声。齐桐裹上披风,和金发少年正要上楼,却听得有人在叫。
“等等!这位客人,这是您丢的茶盏吧?”幽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口横冲直撞,她努力让端着茶盏的手不要颤抖。
齐桐低下目光看了她手中的茶盏一眼。那是个精巧的工艺品,翡翠色的杯身镶嵌有金色的雕饰,纯黑的另一种矿石与碧色杯体融合,就像碧绿的天空缭绕着恰到好处的黑雾,浑然天成。所有的十多种材质均采自风源的各个地域,也只有风源工匠极限的精度才能制造出这样的茶盏。
这茶盏里此刻盛满了清澈的液体,散发着古典的香气。
茶名歊云,采自水源南方三山之一的歊云岭,是只有水源皇宫内才能普遍见到的名茶。因为其治愈与促进融合的功效,幽花离开郡王府时带了几片在身,以备不时之需。
齐桐抬起右手,示意身旁的金发少年先回房。
金发少年:“……”
一声轻轻的关门声,齐桐将目光转向幽花仓促的脸。
“你在试探我。”他的声音仍旧那样平和,却让幽花的全身瞬间僵硬起来。
“你为什么要给我一杯,不义之茶?”他盯着幽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后者的恐惧使得她暗暗调动起魂力,然而齐桐什么都没有做,回身走向他的客房。幽花突然后悔自己刚才的轻率,在齐桐面前,她的一举一动必定是暴露无遗的。
“等等!”幽花急忙说,“您误解了,我不是……”
齐桐停下脚步,“哦?如果是我误解了,那么我为我的失礼向你道歉。另外,多谢你帮我找回了这个东西,它可是价值连城呢。”他转过身来,平静地接过茶盏。
回到客房里,齐桐将它搁在窗台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金发少年:“王……不,叔叔,那是什么意思?”
齐桐:“杯中盛的茶名歊云,在水源皇室是能够经常见到的。”
金发少年大惊:“什么?她是水源皇族?难道她想拉拢您反叛因德帝国?可是她怎么知道您被夺取了爵位呢?”
齐桐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不敢说出来,但是我可以看到她的思想。她想让我带她回风源,她要帮助风源进攻亚斯兰,杀死白银祭司。”
金发少年低头沉思道:“杀死祭司……这么说,各国都有了挑战白银祭司的迹象,只需要一个引子……"
齐桐转望向窗外:“我只听说吉尔伽美什越狱的事,谁知,亚斯兰内部竟然已经这样混乱。战争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又要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将要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白银祭司建立王爵体系对全大陆的统治,就是为了防止强大的魂术师为一己之私而害了一方苍生……”
金发少年:”那么为什么祭司制度还会遭到动摇?“
”因为祭司是神。它们和我们,不一样。“齐桐闭上眼,喃喃道,”反叛的蛛丝马迹在历史上一直存在着,由于祭司的力量太过强大,对他们形成绝对的压制。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一次的迭代更替不彻底。白银祭司竟然无法将被更替者彻底抹除,那么他们会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了吧。”
他再次举起茶盏看了看,仿佛在清澈的茶水间看见了什么:“嗯?一个有意思的人好像进入了阿狄亚平原境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