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州城甚是热闹繁华,两人一路玩耍着便将女娲庙中之事忘在脑后,到得申时才回到老店云来,两人累得不再多话,各自入了客房休息。
当夜一夜无话,转眼到了翌日,宁儿快近午时才起了身来,在厅堂里转悠了一圈返回楼上,却见姬风的房门紧闭,想是这娇贵的世家公子还没有起身,宁儿撅了撅嘴,伸手才欲敲姬风房门,突听楼下有人脆生生叫道:“小妹子,姬公子还没有起身吗?”
宁儿回头去望,却是那苗女隐香站在大堂之上,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宁儿还未答话,门扉吱呀一声响,只听姬风一把清润嗓音已经响起:“哪里会不没有起身,这不是听见了隐香姑娘的纶音便出来了么!”
姬风说着与宁儿俱都下得楼来。
隐香一把拉了宁儿的手,笑道:“昨日匆匆忙忙的,我还不知道公子与这位妹子的名讳呢!”
宁儿对她也甚有好感,当下说道:“姐姐叫我宁儿便好,至于他么……姓姬名风……流!”
“小丫头讨打!”姬风闻言抽出扇子就往宁儿头上敲去,宁儿一矮身,忙躲到隐香身后,咯咯笑个不停。
姬风无奈摇头,对着隐香一揖道:“在下姓姬,单名一个风字,隐香姑娘莫听这顽皮丫头胡说!”
“你二人真是有趣,”隐香掩口笑了,红菱唇旁又现了两个浅浅梨涡来,“我们这便去市集逛上一逛,晚些时候城外‘马郎场’还有对歌,当真好玩得紧!”
宁儿闻言甚是高兴,忙拉了隐香和姬风入了市集。
蛮州城市集热闹成都堪比煌国大城明州,因着晚间有夜神祭的缘故,许多附近山中寨子里的苗人们便早早入得城来,各家商贾店铺更趁着此时多做些生意,一时间街市上人潮涌动,甚有摩肩擦踵之感觉。
宁儿人小个矮,在人群里钻来转去,却是灵活得很,她见了各种玩意儿更是新奇不已,不多时便将姬风与隐香二人甩在身后。姬风低声与隐香调笑几句,再抬头便不见了宁儿身影,心下甚是着急,忙踮了脚昂了头在这花花绿绿街市之上寻觅宁儿娇小身影。
“这丫头!”姬风皱眉,随着拥挤人群向前行了几步,“怎么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隐香跟着姬风寻了,见了他这般焦急模样,忽地问道:“宁儿可是姬公子的妹子?”
姬风闻言转头看她,口中道:“那丫头丑得要死,哪里是我妹子了?”
“乱说,那样的小美人儿伶俐可爱的要命,”隐香禁不住唇畔漾出笑意,道:“姬公子倜傥如斯,宁儿既然不是你妹子,那必是……红颜知己喽?”
“那却也说不上,”姬风忙着拨开眼前一面挡住他视线的旗幡,匆匆道:“算是同病相怜回不得家的朋友罢……”
一语才毕,他忽地又怪叫一声——“诶呀!谁那么大胆敢摸你家公子爷屁股!”
人群的移动因姬风这句大叫而稍稍缓了些,姬风眼尖,一眼看见宁儿蹲在一处货摊前的红色身影,忙挤了过去,一个爆栗敲在宁儿头上,叫道:“你属耗子的么!一转眼就钻得没影儿了!让哥哥我好找!”
宁儿头上挨了姬风大力的一下,疼得眼中几欲泛出泪花来,却抿了小嘴不说话。姬风低头,忽见她手中捧着一只陶土捏就的兔子。心中忽地想起什么,只对那货郎道:“你这担子里的陶兔我都要了。”
那货郎闻言,搓手咧出个大大笑容道:“是是,一共有二十只,您给四十文便是。”
姬风点头,伸手到腰间解下荷包,宁儿却将那兔子放回货摊之上,拉住他袖子,道:“你别买,我不要的。”
“从前燕兄送你那只冰兔被我弄坏,我便答应给你买上十只百只的,”姬风俯首,“怎么?嫌弃这些陶兔儿?”
“不是的,”宁儿摇头,转身向隐香所在的方向走去,小手摆了摆,“你莫要记着这事了,我那时也只随便说说的,没要怪你。”
姬风站在原地搔了搔头,摇头苦笑道:“原来我这马屁却是拍在了马腿上呀~”
~~~~~~~~~~~~~~~~~~~~~~~~~~~~~~~~~~~~~~~~~~~~~~~~~~~~~~~~~~~~~~~
三人在市集一番行逛,又用了些饭食,直到天黑才去了城外马郎场。
所谓马郎场,便是各寨子在城外划出的一片大大的空地,未婚男女相聚其间,以歌对答,互诉衷肠。这种热闹聚会般的求爱方式,在苗语里叫做“游方”,也叫“摇马郎”。
此时早有一群年轻苗族男女围着大丛篝火坐了,不时几许笑声传来,一片欢乐气氛。隐香带了宁儿坐在一群苗女之中,将姬风赶去了篝火对面一群小伙子中间。
几个小伙儿忽地隔着篝火,用土话叽叽咕咕问了隐香几句,隐香笑着答了。那几个年轻男子脸上便显出跃跃欲试的欢喜之色,俱都望了望隐香身畔端坐的宁儿。
宁儿不懂苗语,却也分辨得出来这些人并无恶意,笑笑便罢。
有人向火堆里又添了几把干柴,那篝火便登时又旺了一些,宁儿睁大眼睛四顾一番,拉了拉隐香袖子,问道:“香姐姐,大家都聚在这一起,这一会儿可是有什么好玩儿的?”
隐香嘻嘻笑道:“自然是有好玩的,一会儿有人对着你唱歌,你若觉得好听,便可以唱一首还报人家。”
正说话间,对面便有小伙儿洪亮歌声扬起,唱得尽是苗语歌词,宁儿虽然听不懂,却也觉曲调简单上口,忍不住跟着轻声哼了起来。那人唱完,却无人应和,另外几人便哄笑一阵,那小伙儿挠头坐了下来,脸上却是有一片赧然。
篝火之旁几位着了五彩苗裙的姑娘见得姬风俊俏模样,互相嬉笑着推搡,其中一位圆脸少女大了胆子走上前来,头上颈上的银饰哗啦啦一阵响,只见那苗女走到篝火之旁,对了姬风唱了起来,这次唱得居然是汉语,众人都凝了神听去。
哎~~~~~~~~~~~
汉家阿哥从哪来?
妹住东面旮旯山,
竹林深处小路弯,
黄土舂墙草盖顶,
哥若有心寻了来,
花逢春雨自然开!
一曲唱完,姬风却无甚反应,一脸求助之色地望着对面隐香。隐香见他望着自己,心中陡然生了几分羞涩,忙悄悄摆了摆手。姬风会意,当下也不言语。
忽地几位小伙同时起身,领头的青年隔着篝火高声叫道:“隐香妹子,我们愿与你赛一赛,对一对歌,若是我们赢了,你便要从我们中挑一个,跟回家去做了婆娘!”
“好哇!”隐香站起身来,宁儿只觉一阵香风飘动,“今晚若谁能让我对不出,我便心甘情愿跟了他去!”
众人轰然叫好,又有几个青年闻言站了起来,只听一人当下开口唱道:
甜荞苦荞混合栽,
红花绿叶满山开。
有心摘花给妹戴,
不知妹妹爱不爱。
妹是红花哥是叶,
红花绿叶不分开。
隐香听罢,张口对道——
天上星子排对排,
地上灯盏配灯台,
红漆板凳配桌子,
妹我无心配阿哥!
隐香的嗓音甜而圆润,几句话唱来虽是拒绝,却也甜腻得叫人心里着了蜜似的。
紧接着又有几人起来与隐香对歌,却都被隐香一一以歌声拒了去。一时便有几个不服气的青年起着哄叫姬风也来与隐香对一首。
姬风连连摆手推辞,被这几人缠得紧了,这才笑道:“真的要唱?”那为首青年道:“怎地能不唱?这位兄弟,你且帮我们攀下隐香这枝花儿来!”
姬风干咳一声,对隐香道:“香姑娘,你再与大伙儿说一遍,若对不出歌儿来,当怎样?”
隐香一双柔荑叉在蛮腰之上,脆生生笑了:“自然便跟了你去!”
“好!”
姬风将扇子插在后脖领处,清了清嗓——
“哎哟!!!”——姬风一声声大吼,将一群男男女女惊得一楞,只听他倏地掐了嗓子学了女声唱了起来。
“看着情书念着哥,小妹妹心动水欲滴!叫一声情啊哥哥你快来,快来为妹妹止那水!”
人群中隐隐穿出几声闷咳之声……
“哎哟!!”——这次姬风换了一把粗嗓男声。
“叫一声妹妹你怎还不睡,定是夜前喝多了水,我看这房前屋后有黄瓜,你该就地取材自陶醉!”
“那玩意儿没有哥哥的好,你进呀出呀有节奏,伴着床声唱歌谣。妹妹心中好欢喜,好呀好欢喜~”
“这……”隐香红嫩唇角的笑再也挂不住,宁儿却已然听得呆了……
“妹妹说得我心痒痒,底下有东西硬梆梆,你若逗得我心发狂,当新我搞到天放光……”
姬风一曲唱完,眼见众人俱都大张了嘴一副惊诧模样,当下洋洋得意,对隐香问道:“如何?”
隐香低头,一双拳头攥了又攥,一副肩膀抖了又抖,终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场上众人更是笑声震天价得响,隐香只笑道出了泪花,“我服、服了……”
先前那为首带歌的青年听了隐香之言,便大声叫道:“各位弟兄姐妹!咱蛮州城的花儿叫这姬兄弟攀了去喔!今晚可就得叫他们‘认婚’呀!”
众人闻言又是一番调笑,隐香再是热情不羁,到底也只是个姑娘家,听了众人起哄,只羞得一张艳丽脸庞红艳艳的,那几名青年奔过来,簇拥了隐香,硬将她推了进姬风怀中。
姬风更不推辞,当即软玉温香搂个满怀,低头笑道:“这次即便是你阿爸追着打我,我也不放手了!”
隐香偎在姬风怀里,闻言一拳轻轻捶在他肩头,带了几分赧意却不忸怩,垂了头轻声道:“你这油嘴滑舌的风流浪子,叫我阿爹打断你腿!”
“打断了才好,”姬风嘿嘿笑了,“那样我更要赖在你家,叫你日日陪在我身旁,寸步不离!”
另一边宁儿还在琢磨姬风那歌中意思,这边厢忽地站起一个高壮小伙,走到她面前,黝黑面上挂着朴实笑容,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操着一口甚是生疏的汉语道:“阿妹,我、我唱首歌给你……”
说着,不待宁儿答话便开了口——
高犁坡牛回头多,
韭菜芹菜栽九窝。
哥吃芹菜情想妹,
妹吃韭菜久念哥!
他嗓音洪亮浑厚,一首歌儿唱得甚是好听,不多时一曲唱罢,宁儿只巴巴地睁着一双大眼儿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那小伙子看来也不善言辞,只立在当地与宁儿两两互“瞪”。
宁儿瞥眼间突见几个青年抬了约莫半人多高的一大捅米酒上来,一时间场上漾满酒香,又见有三四人人捧着长长的芦笙吹了起来,那芦笙发出的声音欢快悠扬,几乎是曲子一起,便有几个苗女拉了宁儿的手带她走进场中,一起跳了起来。
一群年轻男女便都纷纷凑了过来,更有方才已在对歌之时亮明了情谊的十数对恋人站在那里,面对面手拉手,一起摆手跟着节奏踏了起来。不时有人高声叫上几声,场面甚是热闹欢乐。宁儿一袭红裙在花花绿绿的苗人中却也十分显眼,她本就极喜爱舞蹈,这一番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人们围着那巨大就酒桶转圈跳着芦笙舞,不时有人拿了碗从酒桶中舀了米酒出来分给跳舞的众人,众人将一只粗瓷酒碗互相传递,一碗饮尽便再去那桶中舀来。宁儿甚是喜爱这米酒,入口酸甜却不腻,饮过之后唇齿留香,便又多饮了几口。然而待她酒劲上来,从场上退下坐到一旁之时,却忽然发现不见了姬风与隐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