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唤“隐香”的苗女见了姬风一本正经应声的模样不禁“扑哧”笑了出来,掩口道:“奴家方才与公子说笑的,若这般冒冒失失带了公子回家去,阿爸定是要打死我的。”
姬风张了嘴,傻傻“啊?”了一声,一旁宁儿已经揪了他衣襟一把,嘲笑道:“风流鬼阿风,这下碰了软钉子吧?”
姬风听了宁儿的话,只作没有听见,居然面不改色又是一揖道:“那还请问姑娘,在下何时到府上拜访才合时宜?”
隐香嘻嘻一笑,只看着姬风与宁儿,却不答话。
白嫩指头刮了刮自己脸皮,宁儿又道:“羞死人了,要我说,阿风你脸皮比这蛮州城墙还要厚,人家都说不叫你去了,还问还问!”
“这小妹子好生有趣,”隐香笑了起来,娇甜脸庞上有两个浅浅梨涡,“明晚间便是我们蛮州城的夜神祭,姑娘和公子与我同游可好?”
姬风食指搔了搔脸颊,道:“好是好,姑娘可莫要再戏弄我才是。”
隐香抿嘴微微笑了,“我很喜欢这位小妹子,那便说定了,明日晚么晌,我们在这‘云来’门口见!”说罢挥挥手,腕上银铃叮铃声响,转身去了。
“这隐香姑娘好生奇怪,来也快去也快……”姬风摇头咕哝一声,“害我没调戏到。”
旁边一桌身着中原服饰的酒客见了这一番情景,笑道:“要我说,你这小子忒是好艳福又有好口福,这隐香姑娘便是城东‘九酿春’酒铺的‘卖酒西施’呢!”
“哦?”姬风甚是好奇,转头问道:“敢问这位大哥,隐香姑娘在蛮州城很是有名吗?”
那酒客摆摆手,抹了把油乎乎的嘴,道:“这么说吧,这隐香可是蛮州城老少爷们儿们心中的一朵娇花呀,只可惜香花带刺儿。多少汉商和苗地的男人们都对这隐香姑娘觊觎得很,听说去‘九酿春’提亲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只可惜连面都没见,就都叫她家阿爹给斥了回来。”
宁儿奇怪道:“这是为什么?家中舍不得吗?”
那酒客摇头道:“最初大伙都以为她老子是讨厌汉人,所以那些遣了媒人上门提亲的,一概轰走。到了‘花山节’时候,有苗族的小伙儿想着上她家去‘串对子’,嘿!你猜怎么地,也都吃个闭门羹灰头土脸回了来!”
“那花山节是什……”宁儿张口又要问,却被姬风一个爆栗敲在头顶,贱贱道:“小宁子,你话这么多,当心以后人家嫌你多嘴多舌,让你当老姑婆嫁不出去~”
宁儿捂住额头撅了嘴,“要你来管!”
“我说小兄弟,你身旁这小姑娘比那隐香有过之无不及,你还去惦记那隐香做啥子?”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凑到姬风耳畔道:“依我看啊,这苗女虽然娇艳又热情,却也到底是蛮夷之女,当个野花儿采采便得,娶回家过日子的婆娘,自然还是贤淑柔弱的汉家姑娘好!”
姬风也不答话,对那人胡乱一拱手,将饭钱抛在桌上,拉了宁儿便走。
两人出得店来,宁儿忽然问道:“明日晚间,我们还要去看那夜神祭吗?”
“去,为什么不去?”姬风掸一掸白色衣袍,道:“反正你我都闲来无事,四处看看见识一下,却是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
“咿~我猜你一定蠢蠢欲动,”宁儿皱皱鼻子,笑道:“我们现下不去那九酿春铺子看看吗?”
“小宁子,你这小脑袋瓜里定是满满装得你那燕起哥哥罢,”姬风抱臂挑一挑轩昂剑眉,伸手拍拍她小脑袋瓜,“走了走了,我们去城西女娲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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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国。冀阳王都即墨侯府。
西跨院的客房里,温思乾缓缓拿起一只紫狼毫笔,将那笔饱蘸了墨,却不落在纸上。他盯着眼前洒金的宣纸,一支笔却迟迟落不下去。这信,当写,还是不当写?
思乾才要动笔,“啪”地一声,那墨却滴了下来,檀黑的一点,在纸上迅速晕了开来。轻叹了口气,他终是放下笔来,起身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却听门扉“咿呀”一声轻响,只听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先生,您的衫子已经浆洗缝补好了。”
思乾脑中正想着事情,随意“嗯”了一声,又坐回桌前。
那着了淡绿衫子的女子将温思乾的衣物放进柜中,转身倒了碗茶水,捧到思乾面前,道:“先生饮口水吧。”
思乾伸手接了茶水,“翠文,你莫要忙了,去歇歇吧。”
那淡绿衫子的女子正是即墨侯府的婢女翠文。
“不忙的,先生若有什么翠文能帮得到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翠文急道。
思乾终于抬眸看她,“你家小姐有消息了吗?”
“没……”翠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思乾闻言,将茶杯放在案子上,点头道:“那好,我要写些东西,你自去吧。”
“先生,您、您别……”翠文嗫嚅着开口,“听七七说、小姐被夏国的蛮子掳了去,侯爷亲自去追了,但侯爷今早带了一队亲卫人马回了王都,想是没有带回小姐……”
“原来是被夏国人掳去……”思乾沉吟,“那侯爷呢?”
“侯爷一回府便被皇上召了进宫去,现下还没回来。”翠文知无不言,看看思乾似又陷入沉思,她咬了咬唇,还是张口说道:“先生,前些天账房的富叔给了我一块上好松香脂,我帮你去擦一擦琴好吗?”
“嗯嗯……”思乾支着颌,星目只盯着那纸上一点墨迹,胡乱应了。
翠文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从袖中摸出那块松香脂与软帕子来,走到那古琴“松风卧云”之旁,却不动手擦拭。
回头望一望犹自沉思的思乾,她将手放在那琴弦之上,心中有些忐忑,面前这架便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名琴,不知拨动起来是怎生的音色?
这样想着,手中便轻轻拨了那弦一下,松风卧云发出轻微“嗡”声的瞬间,翠文陡然觉得指上倏然一下剧痛——
“你做什么?!”耳畔响起思乾厉喝,接着她纤细的手腕便被他狠狠地一把握住,“谁叫你动我的琴!”
“我、我……”翠文委屈得快要哭出来,食指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抽气,“先生您、放开我……”
思乾眯眼,看到翠文指上迸流的鲜血,这才放开了手,面上那狠厉表情却眨眼间消失,他温声道:“这琴甚是贵重,方才、方才我有些急,这便跟你赔不是了。”
“没……没事的……”翠文见了他那温文模样,只觉得瞬间似乎指上的疼痛都不复存在般,面上骤然腾起一片红云,她低了头道:“是我自己人微命贱,自不量力想要摸一摸琴……”
“嗯,那便好。”思乾说着,又低首抚弄那琴,神色间温柔得让翠文几乎要嫉妒起来,“以后洗衣整理那些杂事我自己来便好。”言下之意,便是叫翠文少到这里来。
“不不!照顾先生是我心甘情愿的!”翠文忽地叫了起来,语气又急又快。
思乾闻言,抬了眸子细细审视她,她只觉得一阵羞赧,忙道:“如……如果先生不嫌弃,翠文可不可以唤你一声温大哥?”
思乾挑起眉毛,半晌才道:“翠文,从前我有个亲妹子,可是多年前就病死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如今有你当我妹子,自然是好的。我进侯府来这些日子,你照顾得我很好,思乾不是没有良心之人,今日我且认了你做妹子,此后便是一家人了。”
翠文听了他的话,心里是又是欢喜,却又有几分忧愁不甘。心下只怪自己嘴快说了那样的话,她心里的那些小心思,只怕这温润的思乾先生早已看了出来,这才借着自己那句话,明里暗里地示意她。
“嗯!”翠文点头,她抬脸却笑得甚是高兴,拢在袖中的指甲却狠狠掐入了拳头。
送走翠文,思乾合起门扉,转身走到那松风卧云之旁,两手按在那琴弦之上,缓缓滑动。
薄削唇畔,这时候才挂了一丝微弱的笑意,“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动你……那些人、那些人……通通不配拥有你……”
他说着抱起那琴,将脸颊贴在琴弦之上,缓缓蹭动。
“只有你……只有你啊……”
说话间,俊逸面庞却被那琴弦割出几缕血丝,思乾却浑然不在意一般,仍旧将那琴贴在面上,口中喃喃道:“可是你……怎么能连我都要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