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燕起挟持了宁儿,出了冀阳王都便迅速赶路,从天黑赶到天亮,天亮又行到天黑。宁儿在马车中颠簸来去,醒醒睡睡。
冬日里天色黑得甚早,行路途中有几处人家可以借宿,但燕起却似视而不见,扬鞭催马错了过去。到了晚间,小小马车行至山中某处,燕起勒了马停下,从背囊里找出干粮清水,掀开布帘递给宁儿。
宁儿蜷在车角,这一日内哭得狠了,一双妙目红肿起来,嗓子也有些哑了。见燕起递来干粮和清水,也不去接,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燕起又将手伸了伸,示意她将水粮接下,口中只道:“往西行。”
宁儿心下琢磨,已是不停不歇行了一日,也不见舅舅派人来救自己回去,更不知与自己情同姊妹的七七丫头怎样了。心中甚是不安,只道:“不是要用我换你弟兄的命么?离王都如此远,怎叫人找得到你我?”
燕起嗤笑道:“这便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乖乖吃东西喝水,莫动那逃跑的念头就好。”说罢将手中清水干粮放在车厢里,转身从车上跳下,捡些枯枝来升了火,也不再去管宁儿。
宁儿虽在车厢之中,但这马车实在简陋,冷风嗖嗖灌了进来,冷得她有些受不住,却又不肯下车坐到燕起身旁去。
不一会腹中“咕噜”作响,耐不住饿,她伸手将装着干粮的包裹拖了过来,翻出一个冻得硬邦邦的馍馍。一见之下便没了食欲,但无奈饥火中烧,心中将它想象成那可恨的燕起,张口狠狠去咬,反而“哎呦”一声硌了自己一口小牙。
车外燕起却无动静,宁儿撩开布帘,只见篝火旁边已然没了人,燕起不知去哪了。
宁儿心下一喜,手腕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了,连忙下了车,便向林子里跑去。摸着黑深深浅浅走了两柱香时间,却已然辨不得方向,加上山里积雪未化,更是愈行愈难。宁儿咬咬牙,暗想自己就是冻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也比被人捉去了作了质子来得好。
这样想着,又勉力行了一小段路,山风寒冷异常,直吹得她通身上下哆嗦起来,牙关竟也开始打战,不得已靠在树旁喘几口气,却蓦地发现不远处黑暗中竟然亮起幽幽两盏绿光!
这一下直惊得她险些跳了起来,想也知道那两点绿光是野兽的双目!
宁儿心下骇得要命,忙悄悄蹲下摸了块稍大的石块在手里,只听簌簌几声响,那野兽走近了,竟是一头饿得皮包骨的瘦狼!一条舌头吐在嘴外,幽绿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似乎已将她视作盘中之餐。
天寒地冻之时野兽本就不易猎食,那狼想是饿了很长时候,有些不耐地围着宁儿绕着圈圈,不时用嘴拱着积雪,只等她稍不注意便欲扑上前来。
宁儿握着石块,冷汗却已涔涔而下,心想自己还未冻死在这林子里便已会成了野兽的粮食,连个全尸都剩不得了。
一人一兽僵持不下,想那狼已被饥饿逼得疯了,嗷呜一声便扑了上来,宁儿堪堪狼狈躲开,回手将那石块狠狠掷了出去。那狼被石块砸中脑袋一声嚎叫,暗夜里听来甚是可怕。
宁儿蹲下身忙想再去捡石头,那狼却迅速扑了过来,慌忙中她将身一滚抓起一团雪扔了过去,那狼滞了一下,扭身又扑了上来。宁儿跌坐在地,已来不及躲闪,双目一闭只等那狼扑来。突觉右颊旁有什么事物带着劲风擦过,耳听得燕起大喊:“别动!”
宁儿僵在当地,只听那狼突然撕心裂肺一阵嚎叫,睁眼看去,只见一截长长树枝插在狼的左眼之中,那狼仅剩的右眼之中暴出凶光,却畏惧着宁儿身后的男人所散发的凌厉气势不敢再上前。由来野兽只俯首于强者,那狼似是感觉到什么,终于掉头转身钻入林子深处去了。
宁儿一颗心这才放下,缓缓吐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再无力起身。
燕起走到她面前,却也不去扶她,蹲下身来与她平视,道:“还跑吗?”
宁儿不语,方才若是没有燕起,自己这时已然成了那狼的口中肉了。冻得发紫的红唇张张合合,终是吐出两个字:“谢谢。”
燕起瞥她一眼,转身背对她,道:“上来。”
宁儿张大了嘴:“啊?”
燕起不耐烦,回头道:“我背你回去!”
身后宁儿却还是不动,燕起有些恼了,又道:“怎么?还想呆在这里等着被狼叼走?”
宁儿可怜兮兮摇头,道:“我手脚都软了,起不来……”
燕起一呆,随即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扛在肩头。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便头朝下面对着燕起宽厚的背脊。这男人走起路来极稳,但肩膀硌在自己胃上,直叫她险险吐了出来。怎耐她腹中没有东西,即便想吐也只是干呕几声,只得老老实实让他扛着。
而那个将她扛抱在肩头的男人,刚毅的唇角却隐隐浮现一丝浅笑。
燕起将宁儿带回让她坐在篝火旁的石头上,这才去翻弄架在火上烤得喷香四溢的兔子。
宁儿经过一番折腾更饿得狠了,眼巴巴地望着燕起,只等他烤好兔子送到自己手上。不多时兔子烤好,燕起撕下一只兔腿递了过来,道:“小心烫口。”
宁儿瞅了他两眼,见他面上却我讥讽嘲弄之色,这才接了兔腿去,撕下一片兔肉放在口中嚼了,小脸上一派满足神情。
燕起看了摇头,心想这大小姐再是好强,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小丫头而已,自己救出了兄弟也不会再为难她,到时将她安全放回去便是了。这样想着便向她看了眼,心下一动,伸手在她右颊抹了一下。
宁儿一呆,兔子肉也不吃了,怒道:“登徒子!动手动脚做什么!”
燕起老神在在拿起树枝挑了几下火,道:“不做什么。”
宁儿正想回嘴,却觉脸颊旁一阵轻微刺痛,伸手抹了,才见手上几点血迹。原是燕起救自己之时掷出的树枝擦过自己脸颊,划破了些皮肉。
燕起见她明白过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宁儿认得,正是他躲在自己房中之时用的金创药。效果料想不错,不然这燕起也不会几日内肩头刀伤好了大半,还能挟了自己逃出来。
于是探手去接了,勾出一些抹在脸上,又将小瓶还给他。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不多时一只兔子吃完。宁儿自动爬回车上去放下布帘睡了。马车里也不暖和,她缩手缩脚睡得不踏实,迷糊中只觉有人注视自己,但眼皮实在沉重得睁不开。又过了不知多久,隐隐听到说话之声,自己只以为是做梦。
车外的燕起却没有她安适。
如果所料不错,即墨侯府已然应该派出人来寻他二人,自己此番带着这侯府小姐一路向西回国,一方面可以想用她交换被囚的手下……此番来煌国,除却刺杀国君雷霆一事,便是要代师父向那即墨侯莫昊远一雪前耻……
千算万算,却只低估了煌国君雷霆的功力……
燕起拨弄几下火堆,突听雪地里“咯吱”声响,只见三个黑衣人匆匆奔来,一见燕起,倏地跪下行礼。
为首的黑衣人低声向燕起禀报道:“主上,属下三人已将追击之人除掉。只是……”
“只是什么?”
“白羽、白羽他们被那莫老贼的手下……施了剐刑……头颅割下悬在冀阳城门上……”语声微颤,竟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啪”的一声,燕起手中儿臂粗细的树枝竟被他生生捏断!
一口银牙骤然咬得死紧,切齿恨声道:“莫、昊、远……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为首黑衣人问道:“主上,那车内的女子……”
燕起厉眼扫了眼车厢,道:“我自会安排。你们且速速将白羽他们的尸首带回国去,好生葬了!”
为首的黑衣人抱拳道:“是!请主上保重。”再不多话,三人如来时般动作迅速地去了。
燕起回身走到车厢之旁,伸手撩起布帘,见宁儿小小一团身躯蜷成虾米,似是冻得狠了。想到枉死的属下,一双手蓦地伸出,只差一些便要捏上她纤细脖颈。
宁儿嘤咛着翻了个身又蜷了起来,浑然不知就在这辗转之间,自己已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转了一过。
清辉月晕照在她略带憔悴之色的小脸上,皱起的细细眉头却也显示了她在睡梦中犹自不安。
燕起凝视良久,终是低低叹了口气,将风麾给她盖了,又放下布帘。
然而车厢木板之上,却留下了几个深深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