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逆流而上的小鱼提前打破了平静的状态。她高傲地站立于书桌上,等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时,她像一只活跃的羚羊跳动着在每一个人的书桌上都留下一只脚印,愤怒的人起身呵斥她的行为,更有甚者直接将书桌推到,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可耻的宣战和调谑,但那个女孩身姿轻盈,倔强的顶着全班人的不屑完成了一项壮举。黑帮团伙对她破口大骂,富家子弟围在一起小声商讨着什么,还有一个小女孩慌乱的拉扯着那只活蹦乱跳的羚羊。
唯有那个单人单座的男孩丝毫不在意眼下的吵闹,只是端坐着阅读资料。直到女孩突然跳到他的桌上,才停止了这场闹剧,男孩冷漠地看着女孩的脚出现在自己的资料册上,一动不动,时间在此刻俨然停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男孩和女孩身上。
“喂!生日快乐,陈子诚。另外,我再一次郑重地告诉你,我喜欢你!”秋雨用右手拖住陈子诚的下巴,清澈的双眸中缓缓流下一行眼泪,她像个傻子一样开怀大笑着,眼里全是这个面无表情的男孩。
李妮娜的眼中燃气另一团火,她愤怒且懊恼着,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着:“这个野丫头是要自寻死路吗?”她明白,这种公然在课堂引起轰动的行为会立马招来教委会,白秋雨不仅会遭到严惩,整个班级都会因她而陷入为期三周的审视阶段,日后每天上课教室里都会围着一圈西装革履的男子站在教室后面盯着他们,他们不能有任何的言语交谈和身体接触。
女孩的行为无疑是在与全班甚至全校的同学为敌。
“白秋雨!你在干什么!你要连累我们和你一起进入审讯阶段啦!”关才英挥舞着双手大叫道,他作为班上的风纪委员被赋予了管理班级的义务,白秋雨的行为无疑会使他丢失官职,甚至要背负渎职的责任。他声嘶力竭地在班级中心大喊着安静,可骚动俨然成了脱缰野马,所有同学乱做一团。见到此状,他无比的惊慌失措,满头大汗,若不是有人从背后拖住,他差点晕倒在地。
张涵在一旁不知所措,她看着所有同学都露出野兽般的目光,像是要把白秋雨生吞活剥了一样,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已经尽全力去阻止白秋雨这一系列疯狂的举动,可于事无补,她已经联想到教委会将白秋雨除名,强制退学等后果,她感到自责和懊悔,就像一切都出自她手,她害了自己在这个学校里最好的朋友,若白秋雨被退学了,她往后的日子无疑就会在水深火热中度过。
“谢谢你!小雨同学。”陈子诚仰起头看着女孩,嘴角微微上扬,黑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在微笑,入学以来唯一一次笑容。有人记住了他的生日,有人愿意与全校的同学为敌,把自己的爱慕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这个笑容太难得了。所有同学全都为之震惊,一个木头人的笑容化为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在他们的心里默默展开,在这所被称之为“黑奴之厂”的学校里,有人露出了微笑。
白秋雨倾倒在他的怀里,紧紧拥抱着男孩。男孩用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放在女孩的头上。教委会的黑衣人没有来到现场,广播没有响起骇人听闻的警报,吴老也并没有从办公室提着教棍赶到教室,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一直到放学的钟声响起,同学们不安的心才舒缓下来。风暴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大部分同学都立即逃之夭夭。
“但,我不值得被你喜欢。我是一个受到诅咒的人,所有的不幸与灾难都会降临到我身上,靠近我的人也难免受到侵害。”陈子诚说话的时候像一具冰冷的尸体,脸色惨白,双眼无神,就像一只失了魂的狗。
“要真是这样,我十一年前就被一只猎犬咬死了。所以,子诚,对我而言,你是我的幸运所在,看见你我就很开心很开心,你不是灾祸,不是。你只是不善于在这所牢笼里伪装而已,现在我就是你的朋友,我会为你找到更多的朋友。”女孩掐着男孩的脸,想要让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再一次绽放灿烂的微笑,仅仅是为了白秋雨的微笑。
“那可正是再好不过的生日礼物了。”男孩的笑像一阵温煦的春风,轻柔地吹拂在女孩开满三角梅的彼岸之岛。这次不是梦,她能切身感受到男孩心脏的跳动,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一切都泵出了沁人心脾的味道。
“张涵!把礼物拿过来吧。”
张涵用胳膊夹着一把艳丽的玫瑰,双手端着一个插满十八只蜡烛的蛋糕,笑盈盈地走到两人面前。关灯以后,蜡烛的火光投射出三人的影子,她们牵着彼此的手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在此许下各自的愿望,然后真诚地为男孩唱生日歌。
这是子诚三年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看着两个女孩的笑容,子诚不禁联想到了母亲。在那个拥挤的小酒馆里,一群古怪的浪人围着他跳着笨拙的舞步,他们要粗糙的嗓音唱着这首生日歌,胡子拉碴的大脸咧咧的笑着。母亲也在柜台后偷笑,手中拿着青瓷碗,一缕青丝落入清酒中激起淡淡的涟漪,她抬起修长细嫩的手指将发丝掸去,随即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红润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总是这样微笑着面对客人和孩子,哪怕最后那伙人持枪闯入,抓走了浪人,威胁母亲离开咏月城,母亲离别前的最后一幕依旧是以微笑的状态留在子诚心中,她比任何人都要温柔,这座城市都曾是她的孩子。
黑夜总会留给人遗憾,即便女孩万般不舍,但总归是会面临散场的时候。这短暂的生日宴会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安慰感。正如张涵所说的,她对陈子诚极为重要,像家人一样的难舍难分。入了夜,总是需要回归到自己的角色当中,回家吧,无论家里等待的人是一事无成的酒鬼,还是万般冷清的陋室。
“再见!再见啦!子诚,明早我还是要和你一同上学的,要有心理准备哟!”白秋雨紧紧抓着张涵的手,向梧桐树下慢慢远去的陈子诚挥手,她的情绪时高时低,像花园里的喷泉,为子诚哥对她的认可而感到高兴,也为明天和日后将要遭受的孤立而感到害怕。
张涵体会到了秋雨的那份隐晦的情绪,通过那只温暖的小手。她也微笑着向子诚告别:“再见啦!子诚哥。”
子诚从她们身上体会到了许久未有的归属感,那份陌生又隐约存在过的情绪波动像江边弹奏的一曲琵琶,虽不知其意,但足以安情。从此刻开始,朋友的概念融入了他的世界里,正如一开始白秋雨向他约定的那样:我会为你找到更多的朋友。
红月之下,木屋变得更加阴森可怖。虚弱枯黄的灯光总会有照亮不到的地方,在那黑洞洞的角落里,缝隙里传来吱吱咋咋的声响,像是裂齿动物在咀嚼某样干脆的食物。冷清的小巷,偶尔会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就好比动物和人一样都会感到寂寞,特别是在这被称为“白鬼乡”的老街。
“迎接我们的客人吧,夜枭。”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之处,陈子诚低沉着语气说道。
白秋雨走在空无一人的田野上,在白天还有许多农民在这里耕作,但入了夜便全都回了家。这条狭窄偏僻的小道,只有蛙鸣声相伴。这里的星光比咏月城里的任何地方都要璀璨,如果回家太早了,秋雨就会趴在一片田埂上,看着星空发呆,哼唱着熟悉的童谣。
这是属于她的小路,张涵每天都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接送。所以没有人能陪同她走一走乡野小路,不过她不在乎,她欢快地奔跑着,只有走在这条路上,过去与未来的衔接才会如此真实。
她幻想着婆婆和子诚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背后跟着笑嘻嘻的张涵。回家以后,没有人在家里等她,她会为这三个人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在昏黄的灯光下畅谈一宿。
“秋雨,秋雨!真没想到你已经长成大孩子了。”声音从秋雨背后的田野里传来,她被吓了一跳,立马回头张望,可在黑夜之下,除了空中炫舞的萤火虫,并没有人影。
不知是被什么莫名的记忆牵扯着,秋雨一步步靠近闪烁着绿色光芒的萤火虫,她相信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孩子,回家吧!不要在走下去了。”那道声音的来源越发的明显,手提砍刀的屠夫在绿光中显现。
粉碎的身体,断落的头颅,在梦幻中死去的另一个自己。白秋雨早上在电线杆下做的梦突然涌入脑海,那个男人便是追赶女孩的屠夫。梦幻扭曲成无比清晰的记忆,她颤抖着身体看着男人提着砍刀一步步接近她,死亡的气味扑鼻而来,丑陋,肮脏,臭气熏天。她想逃,像晨间的那个女孩一样,远离这个男人。可身体似乎被极冷的温度冰冻住了,粗大的铁链拴住了她的全身。逃离不了宿命之藤地纠缠,甚至逃离不了死亡本身。
“拥抱自由的生活,别被任何过去的故事所束缚,哪怕是忘却自我。”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冰冷的双手紧紧地抱住秋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提起你手中的匕首,刺向屠夫,终结他的痛苦!”随着白衣女孩发话,秋雨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雕刻着龙纹的匕首,凌冽的寒光刺入她的眼中。杀了他,这似乎是终结恐惧的唯一方法,白秋雨像只受了惊的母鸡,胆小懦弱地尖叫着。但她的行动却极其迅捷,闪电般地冲过去将匕首刺入男人的腹中,一次又一次。
“你需要刺得更深一些,我的孩子。”男人流着泪,丝豪不反抗,像早已死去的尸体。
哭喊,尖叫,她的声音中有害怕,愤怒,还有懊悔。鲜血喷涌在她脸上,她手中的刀染成红色,秋雨听从男子的话,将匕首刺入心脏,似乎这样才能终结眼下的生命,“更深一些。”她甚至将握着匕首的手也深入男人的身体,突如其来的力量让她整条手臂都穿过了男人的身体。
“原谅我,孩子。”这是男人的最后一句话。
女孩将手从男人的身体里拔出,看着这具鲜血淋淋的尸体流泪。她觉得自己杀了人,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只是向她走来,只是和她说话,就被匕首割破了胸膛,从热的生命变成冷的死肉。她觉得屠夫是无辜的,理应是无辜的。
“我为什么要杀他!”秋雨感到非常懊悔,就因为她像母鸡一样的懦弱胆小,她就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对男人的面容没有印象,唯有的记忆只是那个无厘头的梦,梦是她头脑中虚幻的构造,与现实毫无瓜葛,而男人的生命只与现实相关。
红色的月光照耀着血泊下的尸体,尸体的名字叫霍格,人们称他为屠夫。霍格靠着砍刀砍下了许多人的头颅。但他却为人所称赞,因为砍下了罪恶之人的脑袋,他们无法贩卖毒品,孩子的父亲母亲可以永久地相爱,家庭的灯光永不熄灭;因为砍下了无耻之人的脑袋,他们无法拐卖妇女,年轻的女孩可以大胆地在三月樱花盛开的季节里拥抱自然,爱情的花朵永不凋落;因为砍下了魔鬼的脑袋,它们无法屠杀市民,过着平凡且自由的生活的人们可以继续健康地活下去,生命之河永久清澈着。
“屠夫早已死去,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白衣女孩的声音再度传来,她拥抱着哭泣着的女孩,像母亲一样安抚着她,理清她的发丝,擦干她的眼泪,用冰冷的双手将她揽在怀里。
“回家吧,秋雨。”秋雨仍掉匕首,向黑色树影中透露的一道微弱的光奔去。她只得回家,田埂上的尸体她无法处理,明日太阳出头时,霍格的尸体就会化为一道白烟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