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俺求求你,给孙老总打个电话,让咱们撤退吧,再不撤,31师就得全部葬送在台儿庄了。”“放屁,我告诉你王冠五,你胆敢后退一步,信不信老子将你就地正法。”“师长,这个你放心,没有你的命令,俺决不后撤半步,可俺是为了咱们31师剩下的弟兄着想,给31师留点根吧!”王冠五声音都带着哭腔。
池峰城相信王冠五的话,没有自己的命令,他不可能擅自撤退,所以他说的都是他真实的想法,可即便如此,31师也绝不能撤,“王旅长,咱们第2集团军在台儿庄周围坚守了七八天,31师已经阵亡了一半的弟兄,康副师长肠子都被打出来了,犹自裹伤死战,你现在说要撤退,那就是功亏一篑,咱们就成了民族的罪人了,也对不起那些阵亡的弟兄们啊。所以我命令你,即使战至最后一人,也必须死守阵地,台儿庄绝不能丢,再有敢言撤退者,格杀勿论。”
池峰城一席话,让王冠五顿时醒悟过来,环望阵地上弟兄们的累累尸骸,四周皆是砾堆焦土,他顿时感觉脸上发烧,“是,师长,我们绝不给31师丢脸,绝不让牺牲的弟兄们白死了,誓死守住台儿庄!”
手摁在电话机上,池峰城犹豫着又拿了起来,“孙老总,咱们的援军在哪里呀,援军再不来,我们真就守不住了,敌人已经占领了庄子的四分之三,弟兄们的退路已经被切断了,此时再不让弟兄们撤过运河,就再也撤不出来了。”
“不行,不许撤,士兵打完了,你就填进去,你填过了,老子就填进去,有敢过河者,杀无赦。”孙连仲用浓重的乡音厉声命令着。
池峰城目光有些呆滞,他缓缓挂断电话,半晌沉默无语。又过了片刻,一名作战参谋报告:“师长,孙老总发来两道手令。”“念。”
“训令:今是我们创造光荣之良机,也是生死最后之关头,不死于阵前,即死于国法。此令,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孙连仲。”
“训令:本集团军慎保本军守无不固之精神,发挥娘子关歼灭敌77联队之伟绩,今只有前进,绝无后退之途,过河者死。此令,第二集团军司令孙连仲。”
一枚炮弹尖锐的呼啸声从头顶穿过,在不远处爆炸,池峰城猝然惊醒,他用低沉的嗓音命令道:“屈参谋长,命令乜子彬,炸掉浮桥。”
屈伸一愣,大惊道:“师长,那是咱们31师唯一的退路啊!”“退路,哪里还有退路,”池峰城厉声道:“31师,有进无退,誓与台儿庄共存亡。”
轰隆两声巨响,两股巨浪冲天而起,运河的河面上飘起一层碎木,池峰城回望运河,神情冷毅苍凉,他猛然转头,目光悲壮,在他身后,将士们神情肃然,怒视沙场。
徐州第五战区长官司令部指挥部内,李宗仁从广播电台里听到日本电台发出的广播:…日军全面占领台儿庄,不日将对徐州发起攻击,徐州指日可下…
“谎言,十足的谎言。”李宗仁怒骂道,他很清楚,台儿庄的战斗还在继续,第五战区的将士们还在浴血奋战,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他不知道第2集团军还能坚持多久,第31师能支撑到哪时,他唯有望向台儿庄方向的天空,心中默默祈祷:仿鲁兄,拜托了。
王战堂那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所有人都不啃声,有的萎顿在地,任凭别人帮他包扎伤口,有的在磨刀,可目光迷离散乱,像是在想心事,有的在整理绑腿和装备,还有的相互依靠着假寐。
“娘的,都咋咧,哭丧着脸,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咧,除了重伤员,列队,报数。”他气冲冲地骂道。
在场所有人都起身列队,包括还能动的伤员,“一、二、三…”,“十八”,一只被纱布缠满的半截手掌,他的四根手指被刺刀切掉一半,“二十三,”纱布斜包住半边脸,他的眼睛被弹片炸瞎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披伤挂彩,重伤员都被抬去了卫生队,剩下的都站立在这里。
“五十七。”最后报数的是王战堂自己,“俺知道,大家心里难过,可老子更难过,俺是连长,上车出发时,咱们全连一共一百三十四名弟兄,到现在,阵亡一大半多,除了重伤送走的,在场的,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有一个算一个,还剩五十七个,今天死的这个,不单单是赵明礼的师傅,也是赵连副的师傅,还是俺的师傅,俺的老班长,”王战堂虎目含泪,声音嘶哑,擂着胸口嘶喊着,“也是俺们的兄弟,”“呜呜呜,”队伍里传出呜咽声,那是赵明礼。
王战堂抬胳膊蹭了一把眼泪,“俺们是敢死队,俺们就是拼死来的,是为了夺回阵地,可现在,俺们没有完成任务,难道就让阵亡弟兄的血白流了吗!说直接一点吧,自打师长将任务交给咱们连的那一刻起,老子就告诉自己,不完成任务,就别打算活着回去,如今这么多弟兄都战死在这了,如果不夺回阵地,老子就更没脸回去了,你们觉着有脸回去吗?”
“没(么)有!”
“所以俺下了决心,今天晚上,我要么夺回阵地,要么战死在这台儿庄里,陪着阵亡的弟兄们一起埋骨于此,你们愿意的就跟着我,其余的给我继续驻守着阵地,行不行?”
“同进共退,同生共死...”那一张张沾满血污的脸上神情坚毅,毫无惧色。
面对王战堂的请战,王冠五动容了,作为城防守备指挥官,此刻整个庄子已被鬼子占领了四分之三,他迫切需要发起一次决死反击,夺回丢失的阵地,那怕是一部分,也能缓和一下危如累卵的局面。
“我马上报告池师长,要给你们请赏,给你们壮行。”“王旅长,不用请赏,弟兄们都是自愿的。”“不,一定要报告。”王冠五举起了电话。
回到阵地上,他看到郑桐带着几名炊事兵正在给大伙分发馒头,郑桐手里拎着两个布袋,从弟兄们的面前走过,他从布袋里抓出花生和黄豆,放进他们的手中,那些抽烟的弟兄,每人还分得几根烟。他一边发一边嘴里嘀咕着:“大伙放开了吃,今天管够,不留了。”袋子空了,他和几名炊事兵解下围裙,挂上手榴弹袋,背上大刀。
“郑桐,你们干什么?”“连长,俺们也是七连的兵,这次大伙都去跟鬼子拼命,也不能落下咱。再说,咱这里也没烟了,没藏货了,也不用藏了。”他抖落抖落衣袋,咧着嘴苦笑着。所有的弟兄们都看着他,也咧着嘴笑了。
王战堂还想说点啥,可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点了点头,扭头走开,一滴虎泪在腮边滑落。
听到消息,池峰城带着参谋长屈伸来到七连的阵地,还带来一袋子大洋。他站在五十七名士兵的面前,看到他们各个身上缠着绷带,破衣烂衫的样子,比乞丐都不如,如果不是腿上的绑腿,身上的手榴弹袋和子弹袋,背后背的大刀,都看不出他们士兵的身份。可就是这样一群人,主动请缨,甘当敢死队,拼死杀敌。他竟说不出话来。
“27师的弟兄…咳咳咳…们”他一开口,觉着声音不对,喉咙里像被痰堵住了,加上肺部炎症火辣辣的感觉,他不禁咳嗽了两声,他连忙用手捂了一下,生恐咳出血来,还好,嘴里没有东西,“俺要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于危急之际冒死赶来增援,一个连弟兄伤亡过半,剩下的各个披伤挂彩,仗打到如今这般地步,俺愧对你们,愧对国家,可是你们再次挺身而出,要去夺回阵地,俺深感欣慰,因为正是有你们在,咱们中国不会亡。”
“27师的弟兄们,俺不知道如何表达对大家的敬意,给每人发二十块大洋,聊表心意。”
看着手心里托着的大洋,方汉义苦笑一声,想起了常亮常五哥和老班长杨长胜,现在他们都死了,他们可不是为了钱来打仗的,钱对于死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长官,”方汉义迈了两步,走出队伍,站在池峰城的面前,“长官,其实我们也都知道,您给俺们发钱,也是想咱弟兄们奋勇杀敌,俺谢谢您,可咱连命都不要了,要这些钱干啥。再说,到了明天早上,还有能有几个人能站在这里,到了九泉之下,咱们都没脸见死难的弟兄。”说完,他掌心一歪,洋钱叮叮当当地掉落进袋中,他转身退回队伍。
所有人一个一个都将钱放了回去,这让池峰城大出所料,也让他热泪盈眶,他挺胸抬手向他们致以军礼,这是军人最高的礼节,也他表达最崇高敬意的唯一方式。
按照王战堂的计划,他准备将弟兄们分成六组,换上收集来的日军军服,左臂上扎一条醒目的白毛巾用于辨识,然后带着他们绕到西北角的城墙外,翻过城墙,冲进敌人阵中,杀鬼子一个出其不意。为了配合七连的行动,池峰城命令王冠五并城外左右两翼阵地,天黑以后,集中所有炮火,对敌实施反击,以此吸引敌人,保证七连夜袭成功。
黄昏过后,七连撤出了他们防守的阵地,五十七名敢死队员吃了白面馒头,嚼碎蹦脆的黄豆和花生,吞咽下残存在唇齿之间的余香,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在王战堂、赵武林的带领下,分成六队,每队抬一副绑扎好的云梯,他们从目前唯一掌握在手中的城南门绕出去,向西北方向进发。城内外,守军炮火骤起,像雨点一般对着日军阵地倾泻着,爆炸声震上九霄。
让方汉义打头,这是赵武林的主意,因为他那半吊子哄鬼的蹩脚日本话,或许能在危急的关头,发挥些出人意料的作用,那怕是让鬼子打个愣神,也能抢个先机不是。
他们把云梯靠上城墙,方汉义在前,王战堂和赵武林随后翻过墙头,众人紧跟其后,借着爆炸的火光,战壕里,鬼子们埋头避炮,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侧翼有情况。他们看到下面的情形,心头俱是狂喜。他做了个手势,大家都将手榴弹攥在手中,目光盯着连长,只见他伸手拽掉引信,手臂下垂,身子微侧,停顿两秒,猛然将手榴弹朝城下的壕沟里投去,众人如法炮制,上百颗手榴弹落入日军的阵地中,爆炸声此起彼伏,鬼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给炸懵了,都不知道攻击来自何方,等到有人发现城头有人的时候,那群身着己方军服的人,人手一把大刀,顺着炸塌的城墙瓦砾堆俯冲而下,犹如天降神兵,杀入敌阵之中。
一波冲锋,就将毫无防备的鬼子砍得落荒而逃,丢下十几具尸体,退进街道的巷子里去,敢死队在后掩杀,开始逐街逐巷的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