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旧的仓库里,扑面而来的灰尘呛进鼻口里,让呼吸变得艰涩起来。
念昔转过身看着顾自找地方坐下的两人,隔在她和仓库门之间,却并没有什么动作。一路上他们也并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可是看现在的样子,她不禁有些疑惑。
念昔暗暗地打量着这间仓库,四周零乱地堆放着一些破旧机器的残骸,高高的铁栏窗户上甚至结了蜘蛛网,除了那道铁门外并没有其它的出口,而这一带又很偏僻…
不经意地回过头,刚好撞上其中一人警告的视线,他冷哼一声,冰冷的声音让念昔一时有些胆寒,“我们是拿钱办事,放心,不会对你怎么样,过了四点就会放你走,你最好安分一点配合我们,否则我不敢保证会发生点儿什么意外!”
过了四点?!念昔在脑袋里飞快的分析着,这么说是有人故意阻止她去昊天吗?难道她做的一切一直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吗?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齐涵和洛阡,还有谁?
穆启昊神情淡漠地坐在办公室里,所有的资料都已经准备妥当,他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可是风平浪静的整整一个星期,却给了昊天翻身的机会,他现在手里的股份跟那个人手里的相差无几,只要能够在今天的董事会上说服其它的股东,得到他们的支持,他就可以拿到昊天的经营权…
在他们警觉的眼神里,她一步步走近他们身边,平静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样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懂吗?现在放我走,我可以什么都不追究…”
她的声音在他们的哧笑声中渐渐弱下来,左边的男人甚至大大咧咧地摘下眼镜直视着她,他说:“看清楚了,完事了就去警局给大爷我再多加个案底!”
本就没指望能唬住他们,只是他的动作还是让念昔的心紧了紧,她想了想说:“那个人给了你们多少,我可以给你们双倍,只要你们现在放我走!”
念昔拿出手袋里的钱包,却被那个男人一把夺过,“如果不够,你可以跟我去附近的银行取…”
念昔看着男人并没有理会的意思,知道这样的交易失败了,她攥紧手袋,看了眼正专注翻着她钱包的男人,又看了看快到门口的地方那面中间有一道裂痕的镜子,此时,另一个男人正低着头抽烟。
没有时间了,她必须现在就走,必须…现在…
咬着唇,她豁出去般突然飞快地冲向门边,听到身后的咒骂声和起身追逐的声音,她看准那面镜子,用力一推,镜子便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哀嚎,飞溅起来的玻璃碎渣溅到男人脸上,顿时有血顺着脸流下来,念昔再也顾不得其他,奋力跑往门口。
眼看着门就在眼前,可手臂上突然多出来的力道,紧紧地箍住她,她惊慌地用力挣扎,拉扯间,只觉一道凌厉的风扑面而来,脸颊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痛感,这一突如其来的掌捆让她一时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耳边顿时变得翁翁的,头晕眩得完全失去控制,她痛得完全使不上力让自己站起来。
门口一阵响动,隐隐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
“他妈的,不给你点儿教训你还真当老子不敢动你…”
男人拿出别在腰间的匕首,骂骂咧咧地走到她身前,一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刀面明晃晃地刺痛了念昔的眼,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念昔已经忘记了挣扎,只是身上并没有预料中的痛感,一道冲力猛地把他们分开,她又再一次跌回到地面,头狠狠地撞到门板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鼻息间都是淡淡的血腥味。
耳边隐隐传来谩骂打斗的声音,她好不容易慢慢站起身,可摇摇晃晃两下后,还没来得及转身,耳边的声音仿佛突然被抽空,额头上的刺痛地也渐渐消失…
好累,可不可不要再这样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可不可以不要去面对那些事…为什么要背负别人的仇恨和报复,她真的好累…
意识渐渐混浊,终于,眼前只剩下无边的黑暗,直到最后一丝意识也被吞噬….
……
昊天会议室。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会议室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面容邪魅精致的男人走进来,打断了会议室里的低声议论,他的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冰冷得如同结了一层厚重的冰霜,久久不散。
穆启昊漠然地看着他走进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在看清他身后的苏曳清时,才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他查到洛阡是新加坡一个大财团的继承人,也知道三年前苏曳清是从新加坡过来的,至于他们之间在有什么渊源,而洛阡又为什么要不惜代价不折手段地收购昊天,他现在依然一无所知。
不过这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以现在的局势看,输的不一定就是他。
洛阡在穆启昊对面坐下,隔着长长的办公桌和各股东们面面相觑的脸,他示意苏曳清把手里的文件一份份发到各股东手上,里面是关于昊天目前的资产及经营状况、股票价格及近期持续下跌的状况分析,还有昊天的前景预测。
“相信各位都了解了昊天的现状,如果你们的现任总经理穆启昊先生拿不出有力可行的方案,让昊天的股份回升,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明智的选择…”
……
被黑暗淹没的世界里,念昔一个人无力地走着,好累,可是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否则她会更害怕,只有一直走一直走,她才能说明自己,也许出口就在前方不远,所以她不可以放弃,不可以…
又一次跌倒,手心里黏黏的,温热的,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仔细地看看地面,才发现,好多好多血,一直蔓延,入目一片刺眼的红色,美得那么残忍,让人恐惧到无法呼吸…
可是她不疼啊,怎么会不疼呢?不是她的血吗?那是谁,他在哪里?
繁复交错的梦境…
医院里,她对着齐涵发疯般的哭喊着:“孩子不是你的…为什么要来…我不用你管…”
他看着她,眼神哀伤,他说他只要她好好的。
……
场境变换,这一天很晴朗,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她挑了绿色的长裙子,很漂亮,她想象着他要跟她求婚的样子,可是她跌倒了,鲜红色的血在绿色的裙子上蔓延着,像一妖冶的花…
她流产了,可是他看着她,眼神冰冷得没有温度,他说孩子是我的吗?
……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迷迷糊糊睁开眼,她看到穆启昊守在她身边,他握着她的手,有点憔悴,笑容有些苍白的样子。
这一次,他终于陪在她身边了吗?可是怎么可能呢?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昊天吗?她一定是做梦了吧,对,一定是这样…
闭上眼,沉沉地睡过去。只是这一次,没有恶梦,仿佛她已经疲倦得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
醒过来的时候,入眼一片白色,眼皮沉沉的,念昔试了几次才慢慢看清身旁架子上的吊瓶。她在医院吗?已经没事了吗?
“念昔,你醒了,还好吗?”
仔细辨认着闯进视线里的轮廓,她开口,声音哑哑的,“陆阳?”
脑袋忽然闪过什么,她惊得一下坐起来,“我的包呢?在哪儿…”
“在,念昔,在的!”陆阳忙打开床头的小柜子,把包递给她,“你躺好,什么东西能有身体重要啊?”
打开找了找,东西都还在,她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针管,也没想就伸手去拨,吓得陆阳忙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好不容易救回来,您别再折腾了成吗?”
“我现在要去昊天,陆阳,我没有时间了…”
陆阳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起身,他看着她,动了动唇,解释说:“念昔,已经来不及了!”
念昔一下僵住,她抬起头望着他,听他继续说:“你昏迷了一整天,今天的报纸连新闻都出来了。”
见念昔不再有动作,他把桌上的报纸递给她,“穆启昊不知道怎么回事,连记者都知道他之前为昊天忙得天昏地暗的,还见了几个大公司的老总,可是董事会上,他一句话都没说,对方很轻松的就拿到了昊天…洛阡转手就把昊天卖给了东庭,而东庭当天就召开了记者会宣布说打算把昊天变成它的第一家连锁店…跟排练好的似的,他就那么有把握吗?”
“他什么都没有说?”念昔喃喃地问。
昨天的这个时候,董事会上,洛阡的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穆启昊,他的眼里仿佛闪着噬血的光,只是纠结的心口,那窒息的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想,念昔说得也许是对的,报复穆启昊,原来他也会痛的…他们,都是爱孟瑶的人…
而穆启昊,他一直低着头沉默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份苏曳清给他的资料,无论身后的助理如何提醒他,他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他亦已经忘却了他该说该做的一切…
直到董事会结束,他也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这样无疑是将昊天拱手让人吗?谁也不懂他是怎么了,当然,谁也不会知道,苏曳清给他的那份资料里,如何血淋淋地记录着孟瑶出事的真相。
都是为了昊天吗?为了让他回来继承父亲的家业?原来孟瑶的死都是他造成的,他根本就是帮凶…
可是他还怨她,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离开…
如果没有昊天,孟瑶就不会出事,还有念昔,他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经历那么多痛苦…
如果没有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
“是啊,刚我也问过他,可他什么都不说…”
她发现陆阳话里的重点,蹙着眉问:“刚才?他…刚刚在这里吗?”
陆阳叹了口气,点点头,“他刚才接了个电话,我想可能跟绑架你的人有关,所以让他把手机开了扩音,是一个男人,他要见他,说是要当着谁的面,解决所有的事!穆启昊说只是私事,与你无关,然后便离开了!对了,念昔,绑架你的人是谁你知道吗?我得给你作份笔录…”
……
暮霭深沉,层层的乌云透着阴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大滴大滴的雨珠落下,雨水沿着墓园的台阶往下流,没过了脚背,浸湿了长长的裤腿,黏在皮肤上,刺骨的冰凉。
念昔撑着伞固执地往上走,越是靠近,她的心便越是荒凉。长长的台阶在身后越来越远,仿佛那些执著的追寻的…过往。
本以为,无论见到什么样的场景,她的心已经不会再有涟漪,平静地结束这一场伤痛煎熬的闹剧,可是当她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一秒,她的心依旧被狠狠地刺痛了。
苏曳清撑着伞漠然地站在一边,冷冷的,仿若事不关己的路人。只是在看到念昔的那一秒,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也许还有…痛恨。
而另一边……
又一拳挥到穆启昊身上,他踉跄着退后,跌倒在地上,洛阡走上前揪着他的领口,眼神几近疯狂,两人都已经湿透了,发丝一缕缕粘在额头上,甚是狼狈。
雨声太大,洛阡的声音听不太清晰,可是那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生生地篏进了她的心里,或许同样还有他和他。
他说:“如果没有遇到你,她会到现在还是好好的…”
穆启昊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
可是他沉默着,没有反驳,更没有还手。
念昔松开握着伞柄的手,任它被风吹开,扑面而来的雨水大颗地打在她身上,生生的疼。她跑洛阡身前,挡在穆启昊身前,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眼前的洛阡是怎样的表情。
可是她必须拦下他…
“那你呢?孟瑶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不是她唯一的亲哥哥吗?她从一个8岁的小女孩成长到19岁,你有没有一天是陪在她身边的?”
在洛阡怔愣的时候,她一样一样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孟瑶车祸的照片,你有仔细看过吗?”她转过身面对着穆启昊,“还有你,你们都逃避着,像傻子一样活在自己的谎言里,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她出事的地方离奶奶的疗养院只有两站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还有…”昨天见过洛阡后,她下了公车返回,去了疗养院。孟瑶车祸的照片上,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她出事的地点才能买到的糕点盒。
而穆启昊家里的那一个装着孟瑶遗物的袋子里,除了一些随身物品,还有一枚戒指,孟瑶车祸的照片上,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记得穆启昊说过,孟瑶出事的前一天,他跟她求了婚……
警局的结果是,交通意外,那个地段也是交通事故的多发地段。只是穆启昊不肯面对,甚至封锁孟瑶车祸的消息。
“她只是要去疗养院看望奶奶,或许她还想告诉奶奶,她要跟…启昊结婚了!这就是真相,孟瑶过世的真相……”
她很笑的,那些他们执著的内疚,不甘,甚至仇恨,到头来,竟只是一个误会!只是命运给他们开的一个玩笑,却可是赔上的,又何止是昊天……
墓碑上,照片里孟瑶依旧笑容灿烂,带着一份纯粹…安详。
她始终是最幸福的一个,五年了,她的离开并没有让世界遗忘了她,爱他的男子依旧深爱着,疼爱她的哥哥为了她颠覆了那么多人的人生。
……
墓园又回归到一片安宁,只剩淅沥的雨声,回荡在每个人苍凉的心底。
沉默,是不知道如何应对,还是已然失去开口的勇气?
念昔回过身拿起伞,一步一步踩着台阶离开,雨水没过脚背,汹涌来袭的寒意一波一波冲击着她身体最后的防线,只是她依旧走得很稳,如来时一样…
这是他们的故事,洛阡,孟瑶,和他,连苏曳清的角色都比她明晰,是她迷失了,看重她在别人人生里的位置,于是便也看轻了自己…
现在,只有让自己抽离,远远的,也许她才能找到出路,不再把自己囚禁在别人虚设的牢笼里。
什么薰红了眼眶?又是什么让她坚定地离开这里,不再去过问有关他的一切,他也许受伤了,也许淋太久的雨还会生病,就像她第一次真正走进他的人生里,那一个雨夜,他的脆弱击碎了她的防备,才让她失了心,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