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俊撑着伞,他们找了一家茶室坐下,不知道为什么,谁也没有问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葛薇很高兴,可这高兴也只是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刻一闪而过,现在的心情,是平静中带着沉郁。方子俊也很平静,伸手叫侍者过来,柔声问葛薇道:“喝什么?”
“龙井?”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这样回答,这个时候她才微微地笑了。
窗外是冬夜的冷雨,显得茶室里带点昏黄的灯光更加温暖。方子俊看着对面的这个女孩子,穿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白色的羽绒服搭在后面的椅子上,之前见到她的几次,头发都是梳得整整齐齐挽起来的,而今天则是很随意地披在肩膀上,刚才淋了雨,上面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水珠,看上去给人以很沉静的感觉。而她刚刚含羞带笑的这个表情,在他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女子的表情中,已经几乎是绝迹了,眼光一时有点舍不得移开。
葛薇也看着方子俊,看着他黑亮的头发,宽阔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梁下,棱角分明的嘴微微抿着。她坦诚地迎着他看自己的目光,忽然想起两句诗: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或许这两句诗可以这样改:若得与你桃李春风杯酒相视而笑,我可以忍受江湖夜雨十年一盏孤灯。
茶端上来了,葛薇才把目光移开,伸手端起茶壶,帮他倒上,然后再给自己倒上。做个请的姿势说:“方先生,请用茶。”
方子俊道:“别叫我方先生。”
葛薇反问:“那叫方-大哥?”她摇摇头:“我叫不出。”
两人喝了一口茶,方子俊放下杯子问道:“小葛,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他自己偏着头想了想又说:“看上去很简单,可又觉得复杂,不容易了解。”
这种氛围,还有他今天讲话的方式,包括自己的状态,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之前每一次碰面,都似乎是有说不完的话,而今天,只想这样安静地坐着,轻声慢语地聊几句。那种感觉,仿佛是湍急的河水流至宽阔的河床,放缓了速度;又像是飞流而下的瀑布,从高高的山崖上落下,汇成了一潭平静的湖。
她自己想了想:“只能说,是个很平常的女孩子吧,只是有时候,会有一点不太平常的心思。”
“看似平常,却真是难得一见,起码在现在这个社会,已经是太少了。”
葛薇回他一个虽然你有点言过其实,我却愿意欣然接受的表情。
中间有一段沉默,葛薇忽然用了很轻的声音却是很直接地问道:
“刘蕾,很爱你吧?”
方子俊并没有觉得突兀,点头道:“是啊。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困难的时候,生意上赔了很多钱,公司也倒闭了。最难过的是,刚刚跟我的初恋女友分手,我在家里呆了两年闭门不出。她学历不高,工作一般,可就是靠着那点薪水,养了我整整两年。”
葛薇全神贯注地听着,不禁透出敬佩的神色。方子俊凝神看她一会儿反问道:“小葛,如果是你的话,你能做到吗?”
葛薇想了想说:“这是个假设性的问题,我现在只能说不知道。但估计的话,两年的时间,也真的很难。所以,她对你的感情,一定是非常之深了。”但事实上,她想说的是,如果是我爱的男人,我一定用尽各种办法来鼓励他,开导他,让他振作,不会让他意志消沉那么久。
可她知道,他说出来的也只是一部分,事实的全部真相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说要比说出来好。
方子俊又说:“所以,现在我们有钱了,她愿意怎么花我就让她怎么花。因为总觉得,要好好地补偿她。
葛薇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方子俊欣赏葛薇的聪明,此时却又恨她的聪明。很温馨的场景,很融洽的气氛,但两个人却都是在用话里面的话来交谈,刘蕾是伦理道德的化身,横亘其中,大家心里是一样地明白,脸上却又是同样地认真和糊涂。
但刻意压制的感情,反而会更加顽强地生长,这是正常的人性。方子俊终究还是问了:
“小葛,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是已经结了婚的,你会怎么做呢?”
话已至此,葛薇心里忍不住地一阵钝痛,脸上却还是平静如常,甚至带了点微笑:
“发乎情,止乎礼。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你知道吗,你长的很像我的初恋女友。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在想,自己为什么那么早就结婚了呢?最后很不容易地才克制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磁性的声音里,含着的是款款深情,可自己是该开心还是伤心呢?
他的手放在桌上,葛薇很想伸手去握住,然后告诉他:“我也一样。”
可她没有这样做,只是深深地望着他道:“我知道,谢谢你!”
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她站起来拿起衣服:“我们走吧。”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方子俊帮她叫了出租车,然后两个人握手道别,其实葛薇想拥抱他一下,却还是上了车,车子已经开出去了,她回过头看到方子俊还站在那里,连忙说师傅不好意思,麻烦你开回去,我的钱包在刚才那个人手里。司机说小姐你怎么这么大意,还是掉头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