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讯对自己的竞标方案信心十足。但是不知为何,顾歆舒总是为他这种胸有成竹感到不安。她总隐隐觉得这样的自信有点怪异,哪里怪异她也说不上来,她只能提醒他,最后再看一看,以免遗漏掉什么关键的瑕疵。何佳讯敷衍地应付了她几句,忽然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礼品盒来递给她,一面神情愉悦地对她说道:“生日快乐!”
顾歆舒眼里一热,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忘了伸手去接。
何佳讯笑着把盒子送到她手里:“每年都送的,扮惊喜呢?”
顾歆舒白他一眼,眼角感动的神色还没有褪去。记得她生日的人实在太少,一直记得她生日的,便只有何佳讯一个人。就连她自己,也不过偶尔记起,某个日子已经过去了,她又老了一岁。她把礼品盒拆开,里面装的是几粒花子。
“罂粟?”她不禁蹙眉,不明所以地看他。
“你从小爱看的花,政府早不让种了。我可是找了很久,没有动用任何手段,上次去查看生产基地的时候,我自己在村子里一家一家地里翻的。”何佳讯轻描淡写地说着,嘴角一抹温暖的笑容。
顾歆舒没来由得双眼发涩,哼一声,嗔道:“吃饱了撑的。”
何佳讯哼哼笑两声,道:“对,吃饱了撑的,我天生就是自作多情的主儿。”
顾歆舒只是笑,竞标会前的紧张被他化解得一丝不剩。这个人,她是在为他紧张,他却没心没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过,我是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温婉今天下午到。”何佳讯接着说。
顾歆舒笑容滞了片刻,心里只觉得一寒,随即无所谓地笑笑,把花子收好了。
“看来你的策略成功了。她还是爱你。”
何佳讯没有回答她,神色忽然郑重起来,低沉道:“我知道你在帮闫涛蔚做事。自己要知道分寸,商场上,没点本事的谁能混到今天?还有,不要让爸爸知道,你始终是裕雄的人。”
他这话是关切,听上去竟有了警告的意味。顾歆舒神色凝了凝,身子竟有一丝地摇晃。他是在怀疑她,终有一天会出卖裕雄——出卖他?
“别忘了今晚要吃面。”何佳讯重又恢复到当初的轻柔,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会议室走。
顾歆舒没有想到,裕雄这次的竞争对手竟然是闫涛蔚和纪晓阳。她以为他们都是为了各自的女人而来,看来,她并不了解他们。男人,当利益当前的时候,谁也认不清楚。
她的目光直接从这两个人脸上扫过。会议室里各方代表当然不止他们,但是她知道,能称为对手的不过也就只有他们。
纪晓阳最先提出他的方案。不得不承认,他的方案近乎完美。在某些方面,甚至同裕雄的想法具有一致性。但是很遗憾,在预算和利润这两块,裕雄做得远远比他漂亮。顾歆舒不由得看了一眼何佳讯,后者环臂,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身体是绷直的,情绪却是极放松的。这种绷直表明了他的不屑,至少,是巩固了他的自信心。她心里不觉掠过一丝欣喜,转眼看见闫涛蔚。闫涛蔚专心致志听着纪晓阳的解说,偶尔点一点头,却不是赞同,只是表明他听到了。某种程度上,她了解这个男人,一般来说,如果他的背没有离开椅子,就证明他对你说的话不感兴趣,或是觉得幼稚而不屑。
轮到闫涛蔚了。他仿佛还沉浸在纪晓阳营造的活跃而奋进的氛围里面,坐了一会儿,才干脆利落而颇有风度地站起来,他的秘书便立刻把携带的资料一一散发。
不知为何,顾歆舒心底对他有一份期待。她看了看何佳讯,惊讶地发现他的眼底有和她一样的期待。
事实证明,闫涛蔚不仅满足了她的期待,而且还是大大地超越了她的期待,简直是要将她迎面击倒了!
闫涛蔚手中的方案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翻何佳讯收下压着的计划书。何佳讯却死死地压住了,面上沉静得出奇,不看她,也不看闫涛蔚,眼神虚空,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不得不佩服闫涛蔚,竟然可以在这样完美的计划书里抠出不足来,并且做了无懈可击的完善和补充,改动的地方简直要令她拍案称奇。看得出来,奇苑的高层对方瑞这个方案一百二十个满意。奇苑的胡总裁似乎是无意间朝何佳讯看过来,目光中的期望几乎把顾歆舒压扁了。
她愣愣地望着闫涛蔚,闫涛蔚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铿锵有力,抑扬顿挫而又气势十足地进行着自己的解说。她不得不再一次转过头去看何佳讯。何佳讯这次也正看着她,目光平静得令她觉得心里微微战栗。然而她在他眼睛里找不到任何一丝其它的东西,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不安,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没等闫涛蔚说完,何佳讯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顾歆舒连忙跟着,怕他出什么事。然而他只是去了奇苑的天桥。
他背对着她,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一支烟来,点着了,却不抽,就把它放在风口,看着它一点点被风消残。
顾歆舒笔直地站在他背后,担忧地望着他落寞的后脑勺,恨不得在他面前铺展开一片大海来。
十五分钟后,奇苑的机要秘书走过来请他入座,提醒他该是裕雄发挥的时候了。
何佳讯没有回头,简短而干脆地回了两个字:“退出!”
机要愣了一下,顾歆舒向他点点头。她知道,何佳讯说话越少,下的决定就越坚决。这一次,无可挽回。即便他们有后备计划,然而就凭何佳讯的傲气,全都是摆着做样子。
会议结束了,陆陆续续有人经过他们,都以一种奇异而不解的眼神打量着何佳讯。谁能想到,裕雄这个在圈内赫赫有名的大企业竟然毫无作为,像个懦夫一般中途退出了战场。在他们眼里,不管最后是谁中标,裕雄都是被方瑞打败的。
闫涛蔚最后出来,停在何佳讯身边。
“哥们,谈谈。”
何佳讯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打量一只绿头苍蝇,哼道:“谁是你哥们?”
“何总裁,这就不对了吧?生意场上可不兴这一套,到哪都是朋友,这是真理。”闫涛蔚毫不掩饰眼底的得意。
何佳讯把烟头弹得老远,回过头来正眼看他,道:“朋友,你要说什么?洗耳恭听。”
闫涛蔚忽然转过头来对顾歆舒说:“顾小姐,麻烦你弄两杯水来。”
顾歆舒临走看了他一眼。闫涛蔚自动忽略她眼中的恨意。
顾歆舒重新走出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好是谈完的模样。何佳讯向她看过来,眼里的愤怒和失望将她方才的不安和惊慌落实了。她想要说什么,何佳讯却连看她也不愿意了,转过头又看了闫涛蔚一眼,同样的眼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闫涛蔚似乎有些怔忡,眼睛里有略微的不解,很快被眼角涌上的一贯的淡漠和得意淹没。
“该死的你说了什么?”顾歆舒几乎将两杯满满的水都浇到他身上。
闫涛蔚灵活地闪开,嬉皮笑脸道:“该死的?这是你对我的新称呼?”
“我恨你。”顾歆舒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冷冷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却是斩钉截铁地咬出这几个字。
这眼神是陌生的。除了淡漠和不耐烦,顾歆舒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真正的情感。这眼神却是赤裸裸的仇恨和厌恶。不为别的,为何佳讯。他没有伤到她,却伤了何佳讯。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他伤了一个。而他还故意让那个人觉得他们是同谋。
闫涛蔚脸色阴沉下来,冷冷地回望过去,声音比磐石还硬:“这就是商场,明白吗,顾歆舒。”
顾歆舒狠狠瞪他一眼,追着何佳讯跑了。
闫涛蔚靠着栏杆站了一会儿,依旧一脸的严峻。
晚上回到酒店,闫涛蔚陪杨迈迈去餐厅吃晚餐。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心情,有好几次甚至对杨迈迈的话置若罔闻。杨迈迈以为他累了,体贴地让他先回房间休息。
回到房间不久,闫涛蔚的手机响了。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闫涛蔚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地扒开手机盖,吼道:“你搞什么?”
“今天你做得很好。”那边气定神闲的。
“用不着你来评断!”闫涛蔚没好气地甩他。
“纪晓阳没戏了。”那边说。
“难说,他绝不是省油的灯。”
“那就走着瞧吧。他从美国转战回大陆,当然是做足了准备。你怕了?”
“笑话,我闫涛蔚怕过谁?”闫涛蔚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知道你怕什么。”那边低低地笑了,听上去不怀好意。
闫涛蔚冷哼一声,道:“我也知道你怕什么。我忽然明白你的用意了。你狠,但你觉得我就是这板上的肉么?”
那边呵呵笑了两声,把电话挂了。
闫涛蔚抓着手机走到窗边,瞥见远处的海滩站着一个人。不一会儿,另一条人影朝那个方向走过去。那是顾歆舒,远处站着的自然是何佳讯了。闫涛蔚勾起嘴角,幽深的眸子里深色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