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很晴朗的蔚蓝色。风还是冷得彻骨,顾歆舒丝毫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环抱双臂,把自己拥紧了,一步一步往前走。
巷子里只有一辆银灰色的奔驰,那自然只能是玉仲启的车子。顾歆舒稍微加快了脚步。刚走到近前,车门便打开了。顾歆舒绕过羽翼一般伸展的车门,俯身敲了敲驾驶室的窗子。
“滋——”玉仲启的脸随着缓缓下降的茶色玻璃露出来,照例让顾歆舒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这男人实在太过耀眼,真的是美得连女人都要嫉妒。
“顾小姐,我差点不敢认。没想到素颜之下,亦是一朵芙蓉出水来,反倒更加惹人怜爱。”玉仲启温柔地翘起嘴角,柔媚的眼眶微微跳了一下,仿佛是惊艳,又仿佛是在挑逗。
顾歆舒淡淡笑笑,道:“玉先生见笑了。不知玉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玉仲启再度做了个邀请她上车的手势:“我口渴得很,顾小姐不介意的话,我想先找个地方润一润嗓子。”
顾歆舒淡淡道:“自然不介意。玉先生自便。我等你电话。”说着,她便要转头走回去。
玉仲启不由得哭笑不得。这女子果然跟小玮绝配,倔强强硬得让人讨厌,却又不由自主想要迁就。但是他自然是不可能迁就她的。他下得车来,追上她,绅士地、不容抵抗地将她拖回来,塞进车里。
“玉先生,你要做什么?”顾歆舒不由得怒目相向。
玉仲启轻描淡写地笑:“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想跟她约会而已。”
顾歆舒伸手去开车门,却发现车门全都被上了锁。
她竟然还想要跳车!玉仲启心里后怕了一下。多亏了在小玮那里已经将她倔强的脾气了解了个透彻,否则她要是出了事,还真不好向小玮交代了。
顾歆舒觉得自己像是被绑架了似的,却也没有办法。看玉仲启的样子,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便沉闷地倚在车座上,痴痴地想心事。
看来她注定是过不了苦日子,怎么样都有男人愿意为她的生活买单。她忽然吃吃地笑出声来,嘴边浓浓的悲凉和厌恶迅速将车厢里的空气传染了。
她能有什么办法?除了死,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毫无反击之力。周围有太多男人想要将她倾吞为自己手中的玩物。现在的她早已经没有任何靠山,羽翼周全时尚不能护卫自己的安全,落毛的凤凰又怎么能逃脱猎人的追捕?
玉仲启从后视镜里看她,也被她的凄凉弄得心有戚戚焉。他想起杨凌凌来,他今生的挚爱。当初他们因为一点误会而闹翻,又彼此倔强着不肯妥协,也听不进任何解释。终于导致悲剧的发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能看着弟弟重蹈覆辙,不能眼看着一段仿佛浑然天成的感情泯灭于世。
车子停在聪桦大剧院门口。
玉仲启为顾歆舒打开车门,她便面无表情地下了车,随玉仲启走进剧院里去。这个男人竟然要用看电影来讨好她。她暗自冷笑。也许他是老土,也许只是故意返璞归真,谁又在乎呢?
进了太平门,顾歆舒才讶异地发现,观众席上坐满了孩童,看上去都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座位间的空隙有几个老师模样的人维持着秩序,却并没有什么用。她们被孩子们的小手扯来扯去,还来不及听清这一个的问题,便又要偏过头去听下一个说,脸上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保持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终于有老师发现了顾歆舒,连忙从孩子们的围攻之中挤出来,走到她跟前,客气道:“顾小姐来了。我带你到位子上去。”
顾歆舒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忽然发觉自己的裙摆被扯住了,低下头去,正对上一张鼓囊囊的可爱的包子脸。
“阿姨,你好漂亮哦!”小包子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吧嗒吧嗒的,嘟着粉嫩的小嘴,朝她展开一朵明媚的笑容。
顾歆舒充满戒备和荒芜的心立刻软了,温柔地笑起来:“你也很可爱!”她伸手摸一摸她的脸,掌心的柔软让她觉得愉悦。
她一坐下来,便也成了孩子们围攻的对象。
“阿姨是新来的老师吗?”
“第一次见小朋友是要送礼物的哦!”
“老师叫什么名字呢?你的头发跟魏老师一样长诶!”
“老师也喜欢火车侠吗?”
“老师老师,你知不知道今天谁要演那个最坏的机器国王?”
“老师!老师……”
顾歆舒只剩下不住点头的份,一面苦恼地看着牢牢抓着自己的一只只白馒头似的小手。衣服都要被扯坏了。
玉仲启在最后一排看着,露出计谋得逞之后得意的笑容来。
不一会儿,演出开始了,演的是话剧版火车侠。全场的孩子立刻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剧情中去了。不过这安静只是暂时的,当第一个小高潮出现的时候,剧场里此起彼伏的童音就像是山谷里连绵不绝的回音一样。
“摩西死了!这么快!”
“他一定会复活的!”
“一定是机器国王干的!”
“我说是有内奸!”
“不可能!火车侠都是好样的!”
“不信你看,马上就要演的!”
“……”
“就是、就是这个高斯,我说的没错吧!”
“那你是看过的。”
“我没有看过啦!这个不用看就知道啊!”
“你就爱说谎!”
“我没有说谎!”这一个急得哭起来,拼命地摇晃顾歆舒的胳膊,“老师,他们坏,欺负我!我没有说谎!”
顾歆舒被他们搅得头痛,却是非常开心的样子。她将他搂在怀里,一面轻声哄道:“你是好孩子,我相信你。”
他便满意了,得意地横了那几个一眼,又专心致志地看起戏来。
一整个下午,顾歆舒便混在这堆孩子中间,跟着他们一起放肆地大声叫骂、大声欢笑。她甚至同他们一道,在那个万恶的机器国王被抓住,就要扭送到刑场的时候,脱下鞋子,奋力朝台上扔过去,出了一身汗,畅快的紧。
离场的时候,她牵着几个孩子,一直将他们送到剧院门口,然后站住了。
“老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顾歆舒仿佛没有听见,直愣愣地瞪着眼前标有红丝带的白色面包车。有医护人员忙碌着将孩子们一个一个接上车去。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也被送上车,顾歆舒还是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呆滞地望着车子越来越远。车窗里伸出小灌木丛似的细长手臂,向她不停地挥动,手掌像是在风中摇曳的旗帜。
玉仲启递给她一方手帕,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们一出生,便要开始迅速向死亡靠拢。”玉仲启说道,“他们没有机会长大,没有机会去爱,也没有时间去恨。他们总是抓紧每一秒钟去快乐。其实人生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快乐,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去相信美好。顾小姐,人不该对自己绝望。但凡有一丝希望,都应该主动去争取。就像今天,你这样快乐。不要相信哀莫大过于心死。如果你的心真的死了,又怎么会为他们流泪?”
顾歆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玉先生,你想说什么?”
“现在,你愿意和我共进晚餐了么?”玉仲启向她弯起手臂。
顾歆舒微微挑眉,轻笑道:“原来是为了自己做铺垫。你是在劝我,聪明的,就应该投入你的怀抱,及时享乐。”
“你要这么想,我也无所谓。”玉仲启依旧笑意缱绻,目光温柔。
“你很会哄女人开心。”顾歆舒轻哼一声,挽住他,随他一同上车去。
牛排吃了一半,顾歆舒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她骤然坐得笔直,然后立刻别开眼去,手指慌乱地搁在餐盘上。
“你故意的?明明知道我在十一楼开会,还带她过来!”闫涛蔚浓眉沉沉压下来,脸色阴冷。
玉仲启哈哈地笑:“我想带我女朋友到哪里用餐,难道还需要经过闫董的批准么?”
“玉仲启!”闫涛蔚气结,又不便发作,只好黑着脸暗自喘气。
玉仲启不打算搭理他,转而对顾歆舒伸出手来:“honey,吃饱了吗?我们还要去托尼私人珠宝订做室呢,预约好了,可不能迟到。”
顾歆舒有些迷惘地眨眨眼,暗自好笑。这个玉仲启,撒谎都不要打草稿的。她当然不会挑破,只轻轻点头,将自己的手送到他掌心,任由他带她朝门外走。
还没有走出第二步,她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了回去。闫涛蔚将她揽在背后,就像是保护着什么了不起的宝物,不能让人有丝毫侵犯。
“真是不好意思,我跟这位顾小姐之间还有事情没有讲清楚,今天就失陪了。”闫涛蔚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拽着顾歆舒便走。顾歆舒跟不上他的步子,一路踉跄,却实在来不及挣扎,刚出言表示异议,就被他粗鲁地塞到车子上。
玉仲启微微笑着坐回到位子上,端起红酒来呷一口,只觉得回味无穷。
听听,今天就失陪了!到底是谁在和顾歆舒约会呢?倒好像是他打扰到他们了似的。
“离了男人,你真的就活不下去了吗?”闫涛蔚终于开口,手指间夹着的烟嘴回归到地面上规模庞大的家庭中去。
顾歆舒冷笑:“这与你无关。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失陪了。”
她刚下车,便被闫涛蔚押回来。他将她压在车后盖上,硬挺的鼻尖抵着她的,像是刀刃之间的碰撞。
“你说要旅行,就是旅行到他那去了!”
顾歆舒毫不畏惧地瞪进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去,脆声道:“够了!闫涛蔚,我们之间还有账没有算清楚,你不要逼我恨你!”
闫涛蔚喉咙里滚出一串阴沉的笑声:“你倒说说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帐没有算清楚?”
“歆怡!你的药差一点害死歆怡!我已经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你是完全不知情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找你质问什么。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用仇恨来做结束曲。但是请你不要逼我,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每次看到你,我就不得不想起还躺在医院里的歆怡!我不想的,但是脑子里另一个我始终在蛊惑我,要我相信你是故意的。我就快要相信了。闫涛蔚,我就快控制不住要相信了!”
闫涛蔚猛地一愣,松开她,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顾歆怡她……小舒……”他沉痛而怜爱地看着她,温柔地替她擦去脸颊是的泪水,又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摩挲她乌亮、冰冷的长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不住地道歉,立刻从她不断颤抖的身子上感受到她内心巨大的悲伤和矛盾。
顾歆舒任由他抱着,像一根漂泊在大洋的稻草,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陆地。起初她身子僵直而寒冷,渐渐地终于温暖起来。她反手抱住他,将自己深深往他怀里埋,义无反顾地痛哭起来,一面狠狠在他肩头捶打。
闫涛蔚任她打得生疼,却只是将她拥得更加紧,心疼地在她鬓边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