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歆舒当然是不可能答应何家讯这个自私的要求的。是的,自私。她从来没有想过,何家讯在无法给她任何将来的前提之下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她知道他爱她,爱得很深很深,但是他却不能为她舍弃什么。当然,她也爱他,但是她却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得长远一些。这样好像显得她终于会替自己着想了,而实际上却还是为了歆怡,为了……何家讯。
第一,何政鸣早就警告过她,不可以同何家讯产生任何关系。否则,歆怡的药将会停止供应。第二,何政鸣这样决绝地把她抽离裕雄,就是洞悉了何家讯一直以来的小动作,也明白她在其中充当的角色。如若她再同何家讯保持紧密的联系,以后莫说是暗中帮忙,恐怕连见面都是天大的难事。
所以她必须离开何家讯。也许是暂时,也许……她也说不出还能也许什么,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何政鸣重新为她安排好的角色——纪晓阳的助理。何政鸣向来喜欢能把事情办得漂亮的人。只要重新获得他的信任,家讯那一边也好帮着说话。
但是她忽然懵懂了。何政鸣把她调到纪晓阳身边意欲何为?想了一会儿,依然心乱如麻。顾歆舒拂了一把额前的乱发,视线停留在车窗外各色各样的行人身上。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麻木而苍白。然而这些相似的躯壳下隐藏着的又是怎样的灵魂?悸动不安还是高傲洒脱?每个人都给自己的眼耳口鼻挂上一把锁,却又都不甘束缚。人,果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矛盾的动物。
顾歆舒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笑了笑。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研究芸芸众生。
不过,她当然是不知道的,方才何家讯的确是想自行了断来着。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一个人被逼迫孤立至此,一时钻进牛角尖、偏激了是在所难免的。何家讯也就是一时没转过弯,就表演了那么一出。其实,他把自己没入酒汁当中,本能地摒住呼吸的那一刻,就立刻想通了。至于他为什么继续这么动也不动地躺在里面,他自己也想不出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动,仿佛那些包裹着他的冰冷酒汁,把他满身满心的伤口和痛楚都封冻住了。那一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放松。
晚上,闫涛蔚打来电话。顾歆舒接了,还没说话,门铃又响了。她一边应着闫涛蔚,一边小跑过去把门开了。
看清来人,顾歆舒不由得有些惊讶地脱口道:“玉先生!”
闫涛蔚浓眉微沉,下意识停止说话,仿佛是在期待什么。
玉仲启亭亭站立在台阶下,手中抱着一条狭长而扁平的方形锦盒。得见女主人,玉仲启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妩媚而华丽的笑容,微微欠身,恭敬地开口:“顾小姐,你好!”
闫涛蔚心里咯噔一下,松松扣在手机盖上的手指瞬间收紧,乌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雪亮的光芒。
“歆舒,我马上过来!”
不等顾歆舒回答,他已经冲出门去。
“我是不是打扰到顾小姐了?”玉仲启看着一脸错愕的顾歆舒,歉意而优雅地颔首。
顾歆舒笑笑:“不碍的。玉先生……怎么会知道我的住所?”
闫涛蔚赶到的时候,玉仲启已经离开了。顾歆舒一开门,他连鞋也不脱,一头冲进屋子里,在客厅里仔细“视察”了一大圈。
“做什么?”顾歆舒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兴意阑珊地问道。她当然没什么心情管他,更不用说招待。说来也奇怪,在闫涛蔚面前的时候,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她总觉得闫涛蔚能够看穿她。即使看不透,他也有本事第一时间调查清楚。他有一张隐形的信息网,仿佛这圈子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在他面前,她还是选择坦率比较明智。
闫涛蔚似乎是不放心地又四下看了几眼,回头冲她没心没肺地笑道:“突击检查,看看有没有藏着男人。”
顾歆舒哼一声:“我犯得着吗?再说了,藏谁也不用经过你啊。”
“嗬,这么漂亮的盒子,哪里来的战利品?”闫涛蔚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沙发一端放着的锦盒。只这一眼,他便看清楚了,搭扣旁的确是玉锦山庄专用的奥体篆文印记。
顾歆舒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什么事说吧。”
闫涛蔚坐到她身边,把她揽到怀里,声音温柔得醉人:“听说——你离开裕雄了?离开——何家讯了?”
顾歆舒哼道:“说重点。”
闫涛蔚在她柔亮的秀发上摩挲的大手顿了顿,缓缓开腔:“歆舒,其实……我们之间还可以有很多话题。”
顾歆舒往他身上靠了靠——他身体的温暖让她微微痉挛的胃部感受到了舒适。听他这么说,她满脸的讥诮:“得了吧。闫涛蔚,我很累,不想和你绕圈子。你说吧,能办到的我绝不含糊。”
闫涛蔚被她这一番话激怒了,猛地从沙发上抽出身体,翻身压上她,有些粗暴地捏起她的下额,阴沉道:“你当然能办到!”
顾歆舒微微叹息,无所谓、抑或是习惯性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待一场风暴的来临。
令她意外的是,在闫涛蔚如狼似虎地剥光她之后,他的动作忽然变得无比轻柔而小心翼翼,仿佛怕伤害到她分毫。
她睁开眼睛来看他,正迎上他眼底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疼惜和……深情?
“闫涛蔚……”她不由得低声唤他。
闫涛蔚在她唇上深深一吻,灼热的吻一直游移到她粉嫩而精致的耳垂。他轻咬着她小巧的耳垂,仿佛是情不自禁地、喘着粗气地低吼道:“宝贝……”
顾歆舒眨一眨眼睛,竟然感觉眼睫湿润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地方被侵略了。这立刻让她慌了手脚。她手忙脚乱,却是斩钉截铁地把闫涛蔚推翻到地上,蜷缩着身体,拿过一边的沙发垫来遮住自己。
闫涛蔚惊愕地瞪着她,情急之下竟然蹦出英文单词来了:“Why?”
顾歆舒冷冷看着他,重重地抛出一个字:“滚!”
“顾歆舒!”闫涛蔚有些气急败坏而迷惑不解地爬起来,企图再度接近她,“这个时候闹什么别扭!”
“滚!滚!滚——”顾歆舒却陡然激动起来,从沙发上爬起来站直了,把手中的沙发垫狠命地朝他扔过去,竟有些歇斯底里了。她疯狂地流着眼泪,每一个字都砸在闫涛蔚脸上:“你算什么!你们男人算什么!没错,我就是靠男人活着,我就吃这碗饭怎么了?你们又能给我什么呢?钱!房子!跑车!你以为我真的这么稀罕么!我有感情的!哦,感情,感情算个屁哦!你们要做交易就他妈痛痛快快的,别搞什么暧昧,搞什么怜香惜玉!我是没有什么未来,也许就是这样淫荡下去,直到人老珠黄,被所有人厌恶遗弃,甚至是不得好死……但是就算是这样,你又有什么权利垄断我的人生!情人,哈哈,情人?我要一个属于别人的肩膀来靠什么?就凭我爱你?就凭我爱你所以你吃定我了?你算什么,你算什么啊!”
闫涛蔚敏捷地把迎面飞来的沙发垫打到一边。沙发垫撞到墙上,又弹回到地板上,无力地跳了几跳。他被她的无理取闹惹恼了,还来不及发作,却又立刻被她泪流满面而浑身战栗的模样惊到,不由得浓眉紧蹙,方才被搅得火冒三丈的心绪立刻冷静下来,仔细照看着她,就怕她从沙发上摔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强烈的情绪宣泄,不顾一切,卸下一切防备,完完全全是一个真正的顾歆舒了——脆弱、执着却又时刻自我矛盾的需要保护的小女人。
他知道她去见过何家讯。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顾歆舒这番话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当然是他的某种行为或语言挑起的。至于是哪句话、哪个动作,他不甚了了,也不是时候追究。她现在已经近乎崩溃的边缘,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安静的可以依赖的港湾。
闫涛蔚走上前,轻轻把她拥在怀里。难以抑制心底强烈的心疼,他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声音放得极其、极其温柔:“我都知道,都知道。”
顾歆舒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痛快地发泄完这一通之后,她只觉得心头一松,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闫涛蔚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到床上去,帮她盖好被子,又在她床前坐了好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出什么状况,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卧房,穿好衣服,冲到阳台上去拨了个电话。方才他仔细看过,顾歆舒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微型炸弹或是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见来者似乎没有恶意。但是他怎么敢掉以轻心!二哥轻易不会亲自面见任何人,除非是玉危城的命令。玉危城一旦注意上某个人,那么,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玉仲启秀气而不失威武的眉毛紧紧揪住一分钟,嘴角却一直挂着若有似无的充满玩味的笑意。
见他悠然搁下电话,玉正中急急地问道:“是阿蔚?”
玉仲启气定神闲地摩挲着修理得极精细的指甲,答道:“除了他能让我脸色这么难看,还能有谁?”
玉正中呵呵笑了笑,说道:“难看?我看你笑得蛮开心倒是真的。”
“我的大哥,你第一天认识我?”玉仲启完美的脸颊再次绽开一抹绚丽的笑容。
玉正中不打算和他争,转入正题。他这个二弟,平常遇到什么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能令他蹙一蹙眉就算是了不起的大事了。
“你又怎么他了?”
“我不过做了一笔亏本生意,白送了一匹上好的云锦出去而已。”玉仲启轻哼道。
“他会为了山庄的生意跟你急?”玉正中嗤道。
玉仲启揉了揉太阳穴,叹道:“大哥,我不过就是会一会弟妹么。”
玉正中挑眉道:“迈迈?”
玉仲启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伸伸懒腰,懒散地摇上楼去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