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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又到芳草萋萋的6月,吴夜来终于出院了。部队的疗养院在海边,很舒适安静的地方。隐竺送他们过去,安顿下来就赶回来上班,手上的工作压了太多,她加班加点,都不知道能不能弄完。

疗养院那边,隐竺本想留下来带带吴夜来的新看护,毕竟公婆他们年纪大了,有些事他们记不清,吴夜来又不是个肯说的性格。但是吴夜来却很坚决的撵人,她只好回来了。

同吴夜来,似乎是解开了原来的结,换了个手法又系上一个结。他们的相处,自然坦诚,十分愉快。他们聊天、下棋,甚至一起打球、唱歌。若不是心里有着别的惦念,恐怕再一次爱上仿佛也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是那么优秀的吴夜来,毕竟是如此无防备的敞开。但,分别时,隐竺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依依不舍、留恋与牵挂,她只是拥抱了一下靠拐杖站立的吴夜来,“下次咱们比百米。”她相信吴夜来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也相信,她再来的时候,比这个她也会输。

回来的路上,隐竺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折到J市去找沈君飞。可是,思来想去,她还是没去。不是她不想去找他,只是没有那个脸面,谁也不该是生来为谁查缺补漏的。她不能这边的事情一了,就去他那边周旋,说不出,更做不出。

照料吴夜来的时候,隐竺总会不自觉的按照沈君飞的习惯来,比如,喝水要刚刚能入口的热度,牙膏要挤两厘米长。诸如此类的小事,她以为她并未在意,却原来早就记在心底。往往做过之后,她会出神很久,然后,继续用他的习惯来过她的生活。

以此来作为纪念,就此放弃么?好像不是这样,也并不想这样。可怎么去找回沈君飞,她束手无策。在她的经验中,主动出击的结果,都不是很如意。她对于自己执着于未得到与已失去的别扭性格,深觉无力。

“功成身退?”萧离看着终于少了黑眼圈和肿眼袋的冯隐竺不由得打趣她。

“还成吧。”隐竺也不谦虚。

“你有护照么?”萧离突然问。

“没有。”

“一会儿去办一下。9月去法国,护照下来得抓紧办签证了。”这次集团委托法国那边的大学专门开设一个管理学硕士班,英文授课。12个名额,已经都最后敲定了,只差对外公布名单了。

隐竺愣了一下,这件事在集团里传了很久了,多少人明争暗抢呢,她怎么也没想过这样的好机会能落到她头上。“我不会法语,英语也不怎么好。”实在是太久不用了,她的程度一日千里的后退。真去念这个课程,拿不到学位,不只她自己丢人,也要连累萧离。不想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应该是他帮她争取的。

“你不想去?”萧离眯了下眼,敛去眼里的精光。隐竺不是专业出身,想在公司里立足,发展,起码要修一个管理类的学位。如今有这个机会,到国外拿学位,要落到别人身上,说是天降鸿福也不为过,可她一上来就是婉拒,让他难免有点火大。

“不是,不是的,”隐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解释,“我是有点担心自己做不好。”一年的时间,拿一个国外的学位。公司砸了大钱培养的,一定会委以重任。回来之后,必定是节节高升,不会有任何下岗的危险,这样的好事谁会不想去呢。

“还有三个月时间,你报个口语班,准备一下。”萧离用无需置疑的口气结束了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管理、战略、组织、信息系统硕士,隐竺拿着法国方面发来的资料翻看着,看起来怎么这么高深,用英语授课,要命啊!

中午匆忙回家吃了个午饭,拿了户口本和身份证就去***。能不能去另说,护照总是要提前办好的。

市局的出入境办公大厅人不算多,办公程序也很简便。隐竺拿了号,填了单子,老实的坐在那里等。忽然,窗口的一个身影,让她不自觉的站起来,走了过去。

“沈君飞……”这个仿佛绝地消失的人,突然近在眼前,倒叫她不敢认了。

窗口的那个身影陡然回头,可不正是他,也该正是他。

这样意外的见面,让两个人都失神了一下,直到窗口里的警员喊沈君飞,他才说:“你去那边等我一下,我咨询个事情马上过来。”

沈君飞走过来的时候,广播里面正在喊隐竺的号码,但她没有听到。即使是听到了,她也不会去。她不会再为任何事怠慢沈君飞,怠慢了这次难得的偶遇。

“我来问下护照换新的事。你呢?”沈君飞坐到隐竺身边,他们还未疏远到需要寒暄,但已经不会知晓彼此的动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打开话题。

“我来***。”

“要出国?玩,还是……”沈君飞没再看她。她看起来还不错,但好或者不好,对他来说,终归都是刺激。

“是公司的一个培训计划。”隐竺不欲多谈,“你怎么样,最近出差了?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嗯,有点忙。”

回答完这句,沈君飞就不再说话,仿佛对跟隐竺交谈有点意兴阑珊似的。

隐竺并不介意,她望着沈君飞,毫不掩饰眼里的热切。能遇到他,真好。他再怎么不满,再怎么生气,毕竟还是没离开这个城市,到底没有真正远离。

终究还是沈君飞道行太浅,他的目不斜视被冯隐竺的目不斜视打败了,“你看什么?”问的理直气壮,却掩饰不了那一丝狼狈的惶然。

“看你呗。”隐竺有点无赖的说。她的手臂甚至环上了沈君飞的,“你不愿意看我,只好我来看你了。”

“这叫你来看我?”沈君飞一点也不感动。如果今天没遇到,他们见面怕是遥遥无期了。他早在前几个月的等待中,自绝了任何念头,甚至磨去了怨念。而她呢,***,出国,怕是也没把他考虑在日程里吧。

隐竺拉起他,“咱们换个地方吧,对着穿制服的,我更紧张了。”

“你***吧,我还有事。”沈君飞拉开隐竺握在他手臂上的手,动作很轻,却不容拒绝。对着这个当没事发生过的冯隐竺,他无话可说。

隐竺被他拉开一只手,另一只手马上补位,“我不办,办了要去一年。”

沈君飞轻笑,笑容却没到眼里,那里都是冷嘲,“我没出现的话,你不还是要办,你不还是要去么。说这些,给我听?”他甩开手就走,不管会不会难看。

隐竺追了出去,自动自发的上了他的车。

“你下去。”沈君飞冷硬的说。

“我不下去。”看沈君飞打开车门,明显是要弃车先走,隐竺大喊:“你也不许下去!”

沈君飞真是气结,索性坐住不动,“冯隐竺,这好像是我的车,请你下去,我还有事。”

“你真的要我下车么?”我下去,就不会有勇气再上来了。隐竺的手开始发抖,等沈君飞开口。

对沈君飞的信心,甚至是对她自己的信心,来自他无条件而且不会枯竭的爱与付出。虽然,隐竺知道,那可能不会代表永远。就像曾经,对吴夜来无所求无止境的爱,最终一样起了变化。但这种曾经的印象,就好像是山一样,在后面稳稳的撑住她。回首,未必能看得到他,可她知道,他曾经久久站立的地方,知道他的目光所向。

“你要说什么?”沈君飞终于还是没再撵人,把车缓缓开出市局的停车场。

说什么?隐竺努力的想找出一个能渐次深入的话题,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想来想去,没找到一句得体的话来开篇。

“沈君飞,我想你了。我没想说什么,我只是不想走,不舍得走。”这句话就这样冒出来,眼泪也这样冒出来。

沈君飞把车猛的停在路边,也不管这里让不让停车,“想我很了不起?想我就可以理直气壮?”

“没了不起,我就是想让你知道。”隐竺擦着眼泪,用纸巾堵在眼前,委屈的人才有资格哭哭啼啼,她不该哭。

“我已经不想知道这些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小半年了,隐竺虽然没跟沈君飞有过直接的联系,但是她还是会知道他的消息。陶大勇、石芷,他们都会积极主动的提供任何他们所知道的消息,这其中,最有含金量的就是,他没交新女朋友。

所以,隐竺并没有如沈君飞所料的被打击到,既然遇到了,她就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她捂住脸说:“只要别人跟你没什么关系,咱们的关系可以慢慢恢复啊。”

“没兴趣。”沈君飞斩钉截铁的回答。

“你或许还觉得今天的相遇是缘分?其实是中午石芷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下午会去***。我来,就是要看看,终于忙完了吴夜来那边,你会不会想办法让我回心转意,想什么办法来付诸实施。”

沈君飞嘲弄的语气还是刺痛了隐竺,她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让你见笑了。”艰难的开口,想挽回的不是颜面,是知道,此时,哪里顾得上颜面。

沈君飞扯了下嘴角,真能笑出来就好了。飞车赶回来,一次次排号,这个傻里傻气、非要制造不着痕迹的偶遇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时候,我真的不能刺激吴夜来,车祸中唯一身亡的那个,是他的战友,陆野。当时是吴夜来开车,所以他一直很自责,求生欲望也很低。医生跟我谈过几次,他拒绝接受心理治疗,拒绝跟别人谈这件事,甚至拒绝见相关的人,这种情况下,只有靠家属慢慢开导他。”

“所以最需要你这个以家属自居的人去照顾他。”忍不住讽刺一句。

隐竺叹气,就知道说出来也搏不到同情,获不了认可。“我不是自居,我是真觉得我是他的家人。”

沈君飞哼了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

振作了一下,隐竺突然说:“沈君飞,你看,做我的家人多好,福利多,售后还好。那个,你考虑一下好么?”

“冯隐竺,你是在向我求婚么?”沈君飞把刚拿到手上的烟盒丢在一旁,这个转折让他有点诧异。

“接受么?接受吧。”隐竺用手上的纸紧张的拧了下鼻子,声音有些可怜兮兮的。

“你的家人太多,总有顾不上的时候,你也习惯了顾前不顾后,有什么好。”

隐竺被他噎得接不下去,只好说:“不要拉倒。”家人和家人的确不一样,即使是结了婚,她真的会顾前不顾后的,沈君飞还是很了解她的。在她这儿,至亲的人是要跟她一起委屈点的。

沈君飞被她这个逼迫出来的硬气逗笑了,“真有那么好?”

“真的,真的!”唯恐沈君飞不相信似的,隐竺连连点头。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看看是不是像某人保证的那么有品质。”沈君飞笑着说,仿佛浑然不觉得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有什么突兀可言。

隐竺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懂他刚刚应承了什么,“死飞人,你诈我!”

抱住连着拳头一起砸过来的冯隐竺,沈君飞想起先前石芷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要沈君飞一定要给隐竺点颜色瞧瞧。他知道,她是好意,她生怕他不肯去找隐竺,所以才会一个劲儿的游说,说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可以严肃加严厉的薄惩她一下。

他倒是想,毕竟这几个月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难熬,也有灰心伤心的时候。尤其是每次回到J市,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的时候,想到她在陪伴别人,而他只能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难受的要发狂。所以,他就开始不停的出差、考察,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奔波上,似乎就能好过一点。可是,每次出发,都意味着会有返程,少了人等待的归途,少了人守候的家,只会让人望而却步,心生倦意。所以,不是没想过彻底抛下的,彻底割舍了,心口也就不会有那么大块地方,总是咝咝啦啦的疼痛,揉不到,摁不住。可是,抛下了又怕那里空了,空了怎么办,他更是想不出。

所以,他自己难受的几个月,在他看来,已经过去,也只能过去。听到隐竺喊他的那个刹那,或者早在驱车向这里赶的时候,他的伤、他的疼,就已经被重聚的希望治愈了。

面对哭泣的冯隐竺,他能忍这么久,他都很佩服自己,因为,心,早已经软了。不过,他忍,并不是要给隐竺什么教训,只是想确定她的心意。尽管在正确时间恰好出现,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可他更希望他是她在所有时间都唯一期盼的那个人。幸好,他发现,他真的是。

一年后。巨大婚纱照下,卸妆完毕的冯隐竺,躺在床上呈垂死状。

“看别人结婚那么浪漫和梦幻,怎么到我这儿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怎么了,不是挺好,多热闹啊。”沈君飞拉过她的腿轻揉着,他真是觉得挺好,很顺利,气氛也很热烈。

“好什么好,敢情没让你穿高跟鞋跳着咬苹果了。”这个环节是他们篮球队那些人搞出来的。结果司仪营造出来的浪漫氛围被破坏殆尽,就只看穿着露肩婚纱和高跟鞋的新娘跟穿西装的新郎一起上窜下跳。下面还有喊口令的,一二三,跳!终于成功的时候,隐竺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扬头高跳的时候,这里,很美。”沈君飞的手沿着隐竺颈部的线条轻划下。

隐竺低头,用下巴夹住他的手,“这里美有什么用,你能让所有人都只看这里么,你能让摄像只录这里么?谁都只会记住一个跳得满头大汗的猴子一样的新娘子。”

小小的气馁了下,隐竺又来了精神,“是谁吊的苹果,谁吊的那么高,你知道么?”

沈君飞马上摇摇头。

“让我知道是谁,他结婚的时候,我吊一个西瓜,让他们啃。”

沈君飞拉拉她的头发,让她清醒点,“敢胡闹的都是结了婚的。”

“我就不信,这个仇就报不了!”隐竺还万分愤恨,拖地的长婚纱啊,可以想象,跳起来就变成尾巴一样,能不郁闷么。

“能报,能报,等他们儿女结婚的时候,咱们去吊。”沈君飞哄着她说。

“咱们那时候去闹显得多没身份啊,让咱儿子去!”冯隐竺豪气干云,丝毫没觉得有啥可害羞的。

沈君飞想想说:“也好,那我把他派过去好了。”

“沈君飞,你怎么那么色情,这个,你也好意思说出口?”隐竺欲推开明显要动手动脚的沈君飞。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说到时候派咱儿子去。我又没说是现在派发什么,想歪的人思想才不健康。”

隐竺终于被他的这句话激得换了个姿势,手抬起来,掐住他的脖子,“我承认我不健康,我是怪婶婶……”

沈君飞憋住笑,“请问下,什么叫怪婶婶?”

冯隐竺终于大怒,“怪叔叔的老婆就是怪婶婶了,你怎么那么啰嗦!”

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是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是怪叔叔和怪婶婶终于生活在一起,幸福么?幸福吧,会一直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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