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隐竺没跟爸妈他们一起离开。四位老人一起走了,她在走廊多等了一会儿,等到主治医生查完房,她跟过去去咨询吴夜来的病情。
吴夜来的主治医生马医生三十岁左右,面相是很凶的那种,他一上来就冲隐竺说:“不是跟家属说过一次了,你干嘛去了?”
“我那时候还在外地。”隐竺尽可能的不去计较他的语气,他能治好吴夜来就行了,至于他脾气好坏,都没有关系。
“他的状况很不好。外伤恢复的慢,这个就不说了。从目前核磁共振的结果看,他的脊柱神经受损是一定的了,但是到什么程度,会有多大影响,还得他配合我们的检查。”
“我能不能在这里照顾他?”隐竺明白医生的意思了。她做秘书的,陪同领导看过的病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他所说的损伤,就是意指或者会瘫痪。
“我们已经给他配备了最好的看护,你没有相关医疗常识,帮不上什么忙。”马医生一口拒绝。
“他总是要出院的,我也得先来学着点啊。”隐竺知道,马医生以为她是吴夜来的妻子,所以才跟她说了这么多。看他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肯停下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出院的话,他也会被送到军区的疗养院,进行相关的复健治疗。他这种情况,是不能回家的。”马医生说着就往外走,“先这样吧,我马上有个手术。”
隐竺不死心,跟在他后面哀求,“他那种情况,老人实在是不放心。我们不多待,一定不影响你们正常的医疗工作。”
马医生回头,“你去护理站办张卡吧。”吴夜来从国外送回来,因为除了他是重症患者的原因之外,还要考虑是否携带病毒,所以一直隔离。这种隔离,对吴夜来来说,无疑就是关禁闭一样,也或多或少的导致了他的抵触情绪。对他的康复来说,的确不是好事情。
隐竺拿了卡,整个人都瘫倒在走廊的椅子里,不想动更不能动。她觉得,损伤的不只是吴夜来的神经,她的神经好像也被挑断了一样。手脚都不听使唤,此刻连脸部的神经,都是抖的。已经不哭了,已经不流泪了,可是却不受控制的抖的像筛糠一样,她不住的后怕,要是当场死亡的那个是他……,隐竺真是想都不敢想。他瘫了,一辈子站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回来了,他还活着,就行了。
靠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个声音说:“姐,你还没回家啊!”
隐竺抬头看去,是小胡薇,“你要去吃午饭么?那我进去吧。”
“我已经和刘姐换班了啊,现在都快五点了。”胡薇纳闷的说。
隐竺拿出手机,开机,可不是么,竟然都这个时候了。刚开机,就有电话打进来,隐竺看了下,是沈君飞。
不等她出声,那边他已经问道:“你在哪儿呢?”
“我还在医院。”
“你下来吧,我送你回家。”
隐竺这边还没回答,胡薇已经摆摆手先走了。她站起来,不知道是太久没动还是因为一天滴水未进,都未站直,就晃了下跌坐回去。“啊!”隐竺禁不住低喊。
“怎么了,冯隐竺你怎么了,你在几楼,你倒是说话啊!”
“我没事,刚刚有点头晕。”
“下来再说。”沈君飞不由分说的把电话挂断了。
隐竺扶着墙慢慢走了几步,好像才找到点直立行走的感觉。她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做事,休息好了,才能把事情做好。但是,想是想的明白,却还是折回去病房门口。她既然还在这里,少不得要跟刘姐打个照面,照顾可能是本分,但是照顾好就要靠情分了。
隐竺下楼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沈君飞的车,突兀的停在台阶下面,正对门口。那个位置、这个时间,尽管没阻住车流,但还是造成了不少的妨碍。他的车,被医院的几个停车场保安团团围住,正在交涉。说是交涉,可沈君飞一副油盐不进,安坐车里的样子,把那几个小孩都气得不轻,眼看着好话说尽,就要动手了。
隐竺敲了敲车窗,沈君飞抬了抬眼皮,打开了中央控制锁。待隐竺上车,他打开车窗,“得罚多少钱?”声音不缓不急,好像罪魁祸首不是他,好像刚刚被围起来骂的也不是他。
分管门口这个区域的保安很快报出了个数字,沈君飞掏钱,拿回收据放好,“今天对不住了。”说完,才开车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几近暴跳如雷的这哥几个,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他们都琢磨着,家人一定是出了大事,这对男女,看起来都那么失魂落魄。
“去哪儿?”
隐竺转向他,忽然看到后视镜里面自己红肿的双眼,“我想先吃饭。”他们需要谈一下,这件事,拖不得。自己这么不争气的七情上面,乱了分寸,只希望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未料到沈君飞摇摇头,“你这样,吃什么也不会有胃口,不如送你回家喝点粥吧。”
他一早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之前,他等在医院,将四位老人都送回了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都不希望的。他若是个懂事的,当然可以不出现,可以退让,毕竟,他的身份,此刻绝对不会受欢迎。但是,他不能不出现,他不能冒险。不受欢迎倒是其次,怕就怕,退来退去的,身份都被弄没了。他只能不识趣的咬住,只能不识趣的跟上。
隐竺之前已经看到他发的几条短信,知道他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见他并不想谈,可她却非谈不可。吴夜来那边的情况,容不得她拖泥带水。
“我这段时间得来医院照顾他一阵,他……”饶是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突发的事实,可是一想到吴夜来躺在那里的样子,隐竺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
“没有特护?”
“有,可那只是她们的工作。”隐竺的言外之意,就是觉得还是自己人才能够尽心尽力。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她不求能够给予他多专业的照顾,或者真的在医院反而多少会给人家添乱。但是,她的心意,公公婆婆的心意,却是完全不需要一点怀疑的。吴夜来需要的扶持,绝对不仅仅是专业的护理,他需要鼓励和支持,来自家人的,坚定的鼓励和支持。
沈君飞没再发问,也没再试图改变她的决定。隐竺的语气,虽然哀婉,语意却是通知,并不是征询他的意见。隐竺的东西,上午就已经搬好了。所以,沈君飞把她送到楼下,就开车走了。
今天的一天,对谁都是折磨与考验。沈君飞把车开回了医院,他怎样也要自己去看一下,看看那个没用的家伙,怎么就好好的把他自己折腾散架了,怎么就这么悄没声的、无招无式的把隐竺拉回去了呢。
傍晚的天空,一半红的谄媚,一半蓝的做作。沈君飞呢,就在这两下交汇晕染之下,艰难的前行。他比谁都希望,吴夜来能快点好起来,他比谁都希望,这一切赶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