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何知道早晚要出去,他慢慢收拾好自己的作业本,走出门。不敢看向哥哥,他极力表现地自然,从房间出来,他径直走向餐桌。
“等会儿等会儿,”纪母拍掉纪星何手里刚拿上的筷子,“去里面叫你爸先。”纪星何又僵硬地站起身去敲爸妈卧室的门。“爸爸,出来吃饭了。”
纪星云这时也从沙发走向餐桌。“小星何真是越来越懂事啦。”他笑的很灿烂,可是却让纪星何心里发憷。“何妈,星何就是像你,长得可爱,还很听话。”一句话逗得纪母咯咯笑出声来。“星云呐,你就是常年不待在家里,你弟弟呀经常问我,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啊,我想他了。”纪母笑时,两腮油嫩光滑的皮肤微微泛红,和她的藕荷色围裙相衬。“你呀,就应该多回来,在家里多好啊,外面又没个人照应,你才二十岁……”
“何晴,”纪父从卧室推门出来,轻咳两声,“你这厨房里煲的汤快煮干了。”
“哎呀!”胖女人从纪星云那儿回过神,转身冲进厨房猛地掀开锅盖。“还好还好,鸿晟你吓死我了,这汤不刚刚好嘛。”何晴一边继续念叨,一边熟练地关火,双手隔着围裙端出汤锅。“来来来,这是星云和星何最爱的山药乌鸡汤,多喝点,出了门可喝不着了。”何晴慈爱地望向纪星云,又看看纪鸿晟,他们爷俩流畅挺立的鼻梁很像。即使何晴与纪星云毫无相似之处。
“当然得多喝点了。在外面的时候啊,最想念的就是何妈的鸡汤。”星云笑着。
一家人开始吃饭。小小的纪星何一反常态的沉默,纪鸿晟以为他伤心哥哥要走了,心里一阵心酸。他缓缓开口:“星云,你也大了,爸和你妈妈,”他瞟了一眼身旁的何晴,她面色并无变化,给星云星何夹着肉。“爸和你妈妈从小没有亏待过你,现在你的何妈,也对你好。我希望你也可以让我们省省心,不要一直这样没出息,没长进!”
星云无所谓地笑着,他和自己父亲早已貌合神离很久。
“哎,干什么呢,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现在又要出远门了,你就不能说点好的?”何晴敲敲桌子,拿起汤勺给纪星云盛着汤,“别管你爸,他就这德行。大学咱没上就没上,你在外头努努力,过两年照样当吃香喝辣的大老板!”
纪鸿晟听了这话越发头疼。这两年纪星云成长为了什么样,在外如何鬼混,他略知一二。两年前还因为要与自己对着干,不去参加高考。他早已对这个儿子心灰意冷。
小小的纪星何更是心烦意乱。他一直在想着那个女孩,那个想哭却哭不出声、双手被抓红、衣服几乎被撕扯光的女孩。他多想站起来质问哥哥,但他不敢。纪星何捏紧手里的碗筷,指尖微微发颤。
充斥着灰暗氛围的晚饭结束,纪星云提起行李,短暂告别便离开了纪家。临走前他摸了摸小星何的头。纪星何心里升腾着怒火,年幼的他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拿纪星云当哥哥。纪星何扬手拍掉纪星云抚摸着自己头发的手。
何晴揽住儿子,“星何,干什么呢,”她拉住纪星云的手说,“你弟弟这是不舍得你走。在外面想家了就回来,知道吗?”
纪星云笑了,“好,小星何长大了。”
何晴担心纪星何会缠着哥哥,摸摸他的脑袋就领着纪星云出门,打算送他去车站。“星云呐,何妈没有别的意思,”何晴拉起继子的手,笑容是腻腻的温和。“你有空也去看看你的妈妈。你小时候她陪你是少了些,但她是爱你的。”
“哦,跟着那个老校长满山里跑,说什么支教支教,连着四五年不着家也叫爱我,”纪星云又是事不关己的笑着。“何妈,你才是我妈。”
他们走后,纪鸿晟沉闷的向儿子开口:“星何,你可要学好啊。”接着摇着头回了房间。纪星何有些感慨,不知为什么爸的威严震慑住了他,却对哥没用。在家里待不住,他下楼走出了小区。
他不认识那个女孩和她的朋友们,但他觉得她可能就住在不远处。纪星何一路走一路想,回了家她该怎么向父母解释被捏红的手腕呢?如果他的混蛋哥哥回来了,又看见了她怎么办?那么漂亮的女孩,今后会不会因为哥哥,对他们家怀恨在心?纪星何的心乱糟糟的。
“呜呼!”一阵脚踏车飞驰的声音传来,一个男孩从自己身后冲到了前面,然后猛地停下,准备拐进路边的一家酒吧。
纪星何的思绪被拉回,他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个叫段炼的男孩吗?纪星何快步追上去,“段炼!”眼看男孩快走进酒吧了,他急切的喊道。
段炼回过头,认出这是先前在小区报信的男孩,他友好地笑道,“又是你?多亏了你呀,我朋友差点被狗咬了。哈哈哈。”
“狗?”纪星何愣神了,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尴尬,面红耳赤。“没什么,怪我胆子太小。”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那个女孩子,”心里狂跳着,“她没事吧?”
“倒也没什么大事,”段炼皱起眉,伸手捋了捋自己盖住前额的棕黑头发,又随意插回运动衫口袋里,“就是手受了点伤,哭的还挺厉害的。”段炼想起自己刚在雨棚看见安知水的样子,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刚哭过的泛红的双眼,宛如刚脱离虎口的林间小鹿。段炼笑起来,“还真是可爱,被一只狗吓成那样。”
纪星何心里泛酸,他越发讨厌纪星云。要不是现在他已经走了,恐怕自己真会冲回家狠狠将纪星云的手咬出血来。爸爸是对的,他就是个登徒子。
“对了,你叫什么啊?”段炼见男孩没有要走的意思,来了兴趣。纪星何抬头看向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进来玩儿?”段炼朝自己背后的酒吧大门侧侧头,示意纪星何。他背后的大楼上盖着一张巨幅广告牌,上边是炫酷的“假面”二字,想必就是这间装修豪华的酒吧名字了。广告牌下是黑色大理石主砌的带阶大门,门大开着,把手镀着亮眼的金色。隐约可以听见里面动感但并不嘈杂的音乐和绚烂的灯球。门口站着身穿简洁燕尾服的年轻迎宾服务生,看见段炼在此逗留,并不前来迎接或驱赶。
见纪星何看着自己犹豫不决的样子,上前拍拍他的肩,“怕啥哥们儿,”段炼的睫毛扇动,“不是去瞎玩儿,这是我家开的。”他一身的昂贵运动装和修葺精致的发型倒也与这间酒吧相称,纪星何知道自己现在回家也是继续心烦,于是跟着段炼进了这间酒吧。
里面很大,原本纪星何以为它会是很高消费样子的奢华装修,但酒吧整体是前卫新潮的样子。四面是直顶天花板的酒墙,墙前线条流畅的及腰吧台里装有暗灯,台里是与迎宾服务生打扮一样的调酒师,调酒手法看起来从容自然,即使摇混调酒器时的声音也并不嘈杂。彩色灯球装的较高,灯光不会晃得让人头晕目眩,光打在酒墙的玻璃上让色调偏暗的酒吧不会过于沉闷。更别说卡座、各色酒品、酒吧里妆容精致的顾客等等,纪星何眼花缭乱。
七岁的孩子在家人的管教下很少会涉足酒吧等场所。但段炼对酒吧里的一切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熟络的地和服务生们打着招呼。纪星何则小心翼翼地走着,心里隐隐激动。
酒吧里的音乐并不是廉价的DJ舞曲,也不是舒缓高雅的钢琴或小提琴曲,而是乐队的弹唱。听起来不像是音响放出来的,选曲是时下流行的快节奏歌,听起来很能让人愉快和放松。穿越舞池里跳动的人们,纪星何看见了音乐的来源:酒吧最右边是一个舞台,不同于酒吧整体轻奢高调的氛围,舞台是一个木制高台,上台处是皮革牛仔式的简约幕布。舞台上有高架,挂着幕布、聚光灯和金属饰物,幕布上有酷炫帅气的字幕涂鸦。
男孩稚嫩的双眼好奇的打探着周围的一切。
台上有一支乐队,乐手们看起来很年轻,大学生模样。他们的打扮着实像极了父母口中的坏孩子:脏辫、皮裤、露肩衫,主唱的脸上甚至涂有油彩。但他们的表演很赞,音乐的节奏瞬间让纪星何的步伐跟随人们一起动起来。
台上的鼓手吸引了纪星何的目光。他跟前的架子鼓有白色的金属质感,鼓身和镲在聚光灯下闪光,击鼓的大哥哥身穿白T与鼓很是相配,动作从容潇洒,鼓声准确流畅。满是英气的面庞让台下的女观众一阵阵为他欢呼。
纪星何从幼儿园开始练习钢琴,他接触的和演奏的音乐都是刻板高雅的,段炼的鼓声阵阵敲击的他的耳膜,也敲击着他的心。
“有意思吧,”段炼已经在纪星何身旁站了好一会儿,内心有些小骄傲。他身上的潮流气息和洋气长相与这间酒吧和舞台的风格完全相融。反观纪星何,蓝白棒球衫和白色球鞋虽说显得他干净利落,但在这酒吧里有些呆板。他已经爱上了这里,并不是因为它带给他的逆反气息,而是所有人真真正正的轻松自然和对音乐的共爱。
“可以常来,不用点酒点饮料,来了找我就行,时间长了他们会知道你是我兄弟。之前你看见的我的朋友们,我经常偷偷带他们来呢。放心,很安全的。”段炼一跃坐上身边的卡座。“喏,空的可以随便坐。”
段炼的话让纪星何回过神,看着段炼脸上浮动挪移的光影,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与这里、与眼前人的纽带。还有,与那个女孩。
“我是纪星何。”他向段炼伸出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