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媛媛的小女孩的时候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媛媛，我叫唐欢兮，是你的书法老师……”
“我可以叫你欢兮吗？”媛媛巴在桌子上，玩着桌上的毛笔和墨水。
我一愣，“可以啊……”
“那我们开始吧！”她坐回她的位置，首先下了指令。
看着她一副老成的样子，我有点怀疑，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这么难以接近，就像简庄的那两个娇贵少爷。
我清了清喉咙，站到大的离谱的书桌前，翻了翻手里的字帖，问她：“你想先练什么字体？”
“随便吧，你想先教哪个我就学哪个……”
我心里开始冒出一股不悦的情绪，看着这个穿着精致宛若娃娃却出言不逊的小女孩，她低着头用手指摩挲着宣纸的纸面，漫不经心的样子。
“先写隶书好了，我小时候就是先学的隶书。”
“你小时候也是请人回来教的？”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不是，我的书法是我父亲教的。”
“噢……”她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那也挺好的，他还有时间教你写字。”
我没再讲话，翻出一本礼器碑放在她面前，“礼器碑的字体比较正统，没什么变化，先写这个吧！”
“欢兮，你是哪里人？”她继续问。
“我家……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不是夕城人。”
“噢……”
她又拖着长长的音调，我总觉得这个孩子好像说每一句话都在思索着什么。
“你先临摹一个字我看看。”我帮她把毛毡垫好，将一支白玫瑰笔放在她手里。
“不行，我的手在抖。”她握着白玫瑰，迟迟不肯落笔。
我轻笑，“我第一次也是这样的，别怕，第一次写得不好是正常的，克服就好。”
媛媛的性格应该是很大胆的，听我说后她一连临摹了好几个字，对于一个新学者，已经是很好了。
家教时间结束后，我正收拾着东西，方启涯走进书房，沉默地看了几张媛媛写的字。
“媛媛很有天分，已经写得不错了。”我称赞道，看到一旁的媛媛偷偷给我眨了眨眼睛，好像很乐意我在她爸爸面前夸赞她。
“唐小姐教导有方。”他放下纸张，皱着的眉心微微放松。
看来他之前应该是很担心我的水平的，我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唐小姐，”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这一个月的工资。”
我愕然，他未免也太大方了一点，才教了一次，就给我工资。
“方先生，等月底再算吧。”我拒绝，有钱人就是爱拿钱说事。
“不要紧的，难不成唐小姐会拿了钱就不来了么？”方启涯将信封放到我的背包上，食指在雪白的信封上压出了一个一个不深不浅的凹洞。
我微笑着,将信封收进包里，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实在是没有必要再跟钱过不去，若再推脱，反而矫情。
走出书房的时候我看见方太太正站在门口，眼神茫然地盯着书房的门把，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好一会了。
“方太太。”我叫她。
“呃……唐老师，课上完了？”她回过神，抬眼看我，眼神里的情绪闪烁不定。
我悄悄皱眉，“嗯，媛媛确实对艺术很有天分。”
她笑了，露出两个酒窝，“启涯的女儿，岂会逊色？”
我只是微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方太太，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好的，”她捋了捋耳鬓的长发，“媛媛，我们一起送送唐老师。”
正在和方启涯讲话的媛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走出来牵着我的手，“欢兮，爸爸说我写得很好，你明天早点来……”
对于她的转变，我有些许的惊讶，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够理解的，我不着痕迹地松开她的手，“不用送了，媛媛早点休息吧！”
我披着一身的光辉走进夜色里，淡绿色的月光轻轻袅袅，我突然觉得有点困乏，自严城那里回来以后便一直是这样，现在已经算是好些，一想起以前我就不由得浑身一凛，背后的刺痛又一次冒出来。
我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只想回去好好泡个澡，身上有很多生人的气味，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便害怕这样的味道，是因为简臾会生气，确切地说是会发疯般的生气，我真的觉得我是怕他的，以前唐欢兮不知天高地厚对他做的一些近乎愚蠢的事，我现在是一点都做不出来了。
夜风带着湿润的凉意，还夹杂着两旁青草和野花的香味，我的鼻子一阵发痒，双手环抱在胸前，清晰地摸到手臂上凸显出的颗粒，这种触感很奇怪，掌心像是被什么抵触着，没有办法密密贴合。
橘红色的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细细长长的一个黑色的影响，旁边还有一圈浅色的虚影，变得越来越倾斜。
我回头，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从旁边开过，温热的气流抚过我的小腿，我脚下一软，车里的男人伸出半截手臂，弹了弹手中的香烟，猩红色的火光在他的手指间变得通红，好像下一秒就要狠狠燃烧起来，我倒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窜进我的喉咙，好像我的五脏六腑都被降了几度，胃里面发出卡卡作碎的声音，我不知道，碎掉的是我的胃，还是早就被我埋在地底下的东西。
我看着电梯上每几秒就上升的数字，心里有种感觉，若是不阻止，它是不是就会一直上升，没有止尽呢？
我扯动唇角，下一秒电梯就在12的数字上停下了，我掏出门匙，却在门口看到了苏烨霖。
“烨霖？你何时来的？”
他看见我，将手里的烟丢在地上踩了两脚，“不久，我听芝满说你去家教了……”
“嗯，是的。”我打开客厅的里的灯，灯亮的那一瞬正好电梯的叮咚声响起，我下意识地一抖，电梯们缓缓移动的机械声传来。
“吓了我一跳。”我拍了拍胸口，看见身后的烨霖微微蹙着眉，“怎么不进来？”
烨霖没有讲话，默默地脱下鞋子。
我把早上没有喝完的汤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下，今天婆婆送来的是乳鸽汤，和昨天一样她留下了纸条，竹笋乳鸽汤，清热养颜。
等我走出厨房的时候，看见了一张放在烨霖面前的门票，暗红色的天鹅绒背景下，简臾坐在黑色的钢琴前。
“这是什么？”我问。
“后天简臾有一场小型的演奏会，你会去听吧？”烨霖说的有些小心翼翼。
我漫不经心地睇了一眼，“还有吗？多给我几张。”
“我就带了这一张。”
我拿起那张票，是一个极好的座位，应该能看清简臾的脸，这么好的位子，除了‘内部’人员，外人是没有办法拿到的。
“真没诚意，要请我看也不多给我几张票，好歹我也能卖了赚钱。”我放下，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却没想到被烫了一下，我狼狈地吐着舌头。
“慢点喝。”烨霖为我道了一杯水，那自如的动作，倒像是他家一样，这应该就是烨霖的气质，无论何时都是自在温和的。
“你要不要喝一点？”我问他，“芝满叫婆婆做的，竹笋乳鸽汤，比秋管家做的还好喝。”说着我便想进厨房再盛一碗。
烨霖捏着我的手腕，眼睛盯着我碗里的煲汤，眉心的褶皱像一个浅浅的川字，“不用了。”
我抽出手，手腕上居然被捏出了一圈红色的痕迹，“烨霖？”
“不早了，我先回去，这张票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知道，去或不去，你自己决定。”烨霖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客厅 ，缓缓走到玄关处。
送走烨霖，我窝在沙发上，碗里的汤还剩不少，可已经是怎么也吃不下的了，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门票，简臾的脸有点模糊。
拍摄水平真差，我叹了口气，还没有我当年的偷拍水平好，我放下门票，将它压在一只插着几株薰衣草的玻璃瓶下，关掉电灯走进卧室。
我只是不敢承认罢了，我明明知道只有简臾对着季浅纱，才能露出世界上最真实而温柔的表情，那些摄影师拍到的只是他的伪装罢了。
以前即使是简臾刻意伪装的温柔，我也欣然接受，只是现在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