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掌柜的约有四十来岁,一副市井之相,想不到会是武林高人,罗心这个惊异,真是难以形容。那边厢,两个闯洞之人相互对峙,随时有准备出手的可能,蓦地那店掌柜说道:“狗腿子,你眼睛睁大点,今天有爷爷我在此,这‘七叶紫仙草’你是拿不走的了!”
“嘿嘿,你有种跟朝廷作对,当真不要命么?”这个先入洞之人好一副灰紫脸,眉目如虎,脸上虬髯丛生,本是极威武的一个汉子,此刻阴深深地冷笑,让人油然而生毛骨悚然的感觉,“阁下眼睛放亮些,今日我志在必得,莫说‘七叶紫仙草’,便是连你这条狗命,也是取之易如反掌。”
那掌柜的眼望罗心和李萧儒。罗心已经心急如焚搀起李萧儒,李萧儒重伤之下摔得不轻,不禁咳嗽连连,饶是如此,他脸上没有一丝惧意,面向罗心毅然道:“心妹快些走吧,这里情况不妙,待下去总是不好。”罗心垂泪说:“大哥,要走一起走。”李萧儒看出她的心意,一切尽在不言中,多余的话也就不便开口了。
店掌柜忽然催促:“好你们小两口子,这会子还磨蹭什么劲,要命的就快些滚开,滚得远远的!后面大批朝廷锦衣卫,会连你们的骨头都拆了去熬汤喝!”
李萧儒和罗心不为所动。蓦然间,那灰紫脸的大汉伸手翻出一掌向店掌柜的身上罩去,本想占对方说话分神的便宜,不料店掌柜的好生了得,凌空翻身躲过这一记暗算,口里叫道:“狗腿子接拳!”忽地一拳直捣过来,灰紫脸不敢硬接,斜身避开。店掌柜把握时机,欺身过来,就要动手去抓“七叶紫仙草”,李萧儒再也忍不住,拼着护住伤处的那股真力,出手去格挡对方的双掌,可是他如今就连一个普通的壮汉也不如,如何格挡得住?眼见那“七叶紫仙草”已被对方抓在手中,随即倒腾身子飞窜出洞外。那个灰紫脸汉子急忙出洞追着去了。
罗心颓丧地坐倒地上,眼泪扑簌簌地落,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心里的难过直比李萧儒还大着几倍。李萧儒叹口气,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法子,刚才那店掌柜本可趁虚取我性命,可是他没有,只轻轻封住我的攻势,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了。想当日在那小店中,我伤势发作还亏得他端茶送水,却料不到原来是个高手。”罗心哭道:“大哥,如今仙草没了,我们该怎么办?你的伤……那可怎么是好!”
李萧儒安慰道:“天若要亡我,还得掂量掂量它的能耐,这几年都不能把我的命夺去,我自有一套应对伤势的法则。现在,这四周风起云涌,既然目标已露,朝廷大批高手将会蜂拥而来,我们稍加装扮一下,须得赶紧躲开。”
李萧儒说的没错。原来那灰紫脸,是霍雄的一个最得力的亲信手下,姓徐名开虎,别看他生相猛如老虎,为人机警异常,经过一番搜索勘察,终于发现李萧儒藏身的山洞,一方面派人向霍雄汇报,一方面只身欺近洞来。他早已知道李萧儒伤重垂危不足为虑,却不想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将仙草夺了去,当下连抓捕李萧儒也不顾了,急切间追出去。洞外隐伏的一干锦衣卫眼见头儿追出,忙也打着呼哨追那“七叶紫仙草”去了,这可给了李萧儒和罗心以可逃之机。
李萧儒戴上一顶马连坡大草帽遮住半边脸儿,罗心也脸蒙轻纱,相搀着走出小山,来到城中客栈。这客栈名叫“悦福”,本是牛大磊早先住宿的。李萧儒和罗心如今是夫妻打扮,只要了一间房。
住进房中,李萧儒招呼店小二问道:“小二哥,这客栈昨儿晚可有客人无故离店?我有几位朋友,说是在此住宿,因此赶来相见。”那店伙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想了想又说:“对了,前天是有几位大爷匆匆离店,连招呼都不打,在房间留下住店钱,人也不知哪儿去了。”李萧儒醒悟:牛大哥改名换姓易容装扮,问这店伙也是白问,唉,料来必是出事儿了。遂不再多问。
罗心待店伙走远,不由担忧地说:“小天不知到哪儿去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回转。”李萧儒思绪纷乱,闭目不语。不多一会,门外有人轻轻叩门,说道:“客官,在吗?”罗心以为是店小二,上去开门。门外一人闪身而入,却是白云湖边那个小店的掌柜的。
罗心惊呼道:“是你!”
“不错,是我小老儿。”这人好一副市井之相,逢人说话哈腰弓背,带着七分生意性质的笑,当真让人看不出异处,他嘻嘻地一笑,又道:“姑娘,咱们又见面了,你若再给我几块碎银子,我担保为你再透个讯息儿,还有一件好礼物送与你相公。”
罗心脸红红的,已知这人不简单,哪里真会为了几块碎银子上门乞讨?便笑道:“你说笑了,须知‘七叶紫仙草’本来就是我们的,你巧取了去,这笔帐可不轻呢。”
“嘿嘿,我不这样做,你们恐怕早就没命了!”这人嘻嘻地笑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七叶紫仙草’是个害人精,我可不敢要得,好不容易才将贼人引开,这不,不是为你们送回来了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成的团儿,打开来,不是“七叶紫仙草”是什么?
罗心眼睛闪亮,已经“啊呀”出声,真是又惊又喜。李萧儒却似早知有此一幕,缓缓说道:“杨啸鹏杨老前辈,你快些儿扯下面具吧,我知道是你老来了。”
“嗳,李老弟好锐的眼光,我这人皮面具惟妙惟肖,外人绝难猜知得到,想是刚才在山洞之中,倒被你试出了武功来路。”这人轻轻出手在脸上一揭,一张人皮面具应手而落,现出一张历经风霜的脸,约有五十来岁。
李萧儒说道:“当时我也猜不到会是你,事后定心思虑,从洞中迹象来看,情知老前辈你是为了帮我而来的,武功又独树一帜,而白云湖畔隐居的人本来不多,因之就想到杨前辈您了。多谢您使计将贼人引了开去。”
“我本来开个小店逍遥自在,不想再过问江湖之事了,谁想得到,自一见你们这小两口子,嘻嘻,忍不住就动了凡心,想凑一凑热闹了。”
罗心耳听两人一搭一搭地说话,听到“小两口子”,由不住脸上飞起红霞,低下头去。杨啸鹏叹口气,说道:“最近济南城热闹事不断,昨天在‘蟒蛇山’,官差捕快居然跟朝廷锦衣卫起了冲突,好一场打杀,杀过几个山头,人数死伤真让人不忍目睹。”
罗心和李萧儒同时一惊,原来昨天早上目见的那场撕杀,就是孙县官与朝廷锦衣卫的撕杀!罗心急声说:“他们如何会打杀起来,不是一同抓捕……李大哥来的么?——那孙县官有没有受伤?”
杨啸鹏道:“虽然未曾受伤,这个吃惊倒是不小。谁也想不到,锦衣卫居然会乔装打扮向孙县官一伙人抢先出手,这就怪事了!但是这济南城捕快可不是吃闲饭的,而且孙县官居然也有一身好武艺,这回锦衣卫死伤惨重,死了五个人,仓惶而逃。事后孙县官从死尸身上搜到一枚锦衣卫身份腰牌,才知这个篓子捅得忒大了!”
李萧儒又陷入回忆当中,面上表情谁也猜不透。罗心望向他,想起不久前他说的“孙县管是个可怜的好人”,脑子忽的灵光一动:“难道大哥知道孙伯父的一些事不成?”
李萧儒抬起头,目注杨啸鹏道:“杨老前辈可知牛大磊牛大哥的行踪?”
“前辈不敢当,咱是忘年交,你老弟风神如玉侠义无双,称呼小老儿一声‘老哥’得了。”见李萧儒微笑点头,才又说下去:“牛大磊一伙,我也不知其行踪,不过附近出现了徐开虎和上官莲,连霍雄的两个儿子也出现在济南,事情可透着蹊跷。”
徐开虎是霍雄的亲信手下,上官莲是霍雄的妻子,另有大批从宫中出来的便衣侍卫,如此大手笔地出动,哪里会有简单的事?——霍地,杨啸鹏跳了起来,将“七叶紫仙草”递与李萧儒,急急说道:“这仙草食用不易,须得在温火里炖个七七四十九天才有药效,你先收好。如今外面风声鹤唳,过不多时便有贼人纠缠,可得想个法子。”
这天下午,“悦福”客栈里出了一件不吉利的事:一位刚刚住店的病公子忽然病死在客栈里头了
!棺木是死者的父亲委托店家去采办的,死者身旁,一位年轻的妇人垂泪不休。店家心里叫着晦气,好不容易将死者装棺入殓,灵车上贴满白纸,还系着纸人纸马,给人一种肃穆凄怆之感。
一切准备妥当,死者的父亲招呼那年轻寡妇,坐上马车,打好缰绳准备驰去。忽然一拨携刀配剑的人马从店外涌进来,将马车团团围住了。为首的,正是霍雄的亲信徐开虎,只听他冷冷地一哼,道:“棺材里装的是什么人?”他一时大意,让仙草给人夺去,又失意放走了李萧儒,心里不禁又怒又悔,调来大批手下,以期亡羊补牢,好对霍大统领有个交代。
灵车上的老者颤抖着身子,像是害怕到了极点,战战兢兢地说:“好汉们,小老儿命苦哇,儿子客死他乡,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各位大爷,你们问这干啥?”
“嘿嘿!”徐开虎心下怀疑,冷笑道:“我问你,这棺木里头可真是你的儿子吗?这么巧就死了?若有半句虚言,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总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正当此时,那个年青的寡妇哭叫道:“我真是好命苦啊,年纪轻轻的就失去了丈夫,这叫我怎么办?各位爷,你让我们走吧,死者为安,千万莫要惊动了他……”
“是吗?”徐开虎见这位年轻的寡妇容貌颇为俊秀,一时犹豫着该不该开棺验尸,继而想到,这回若办不成事,霍大人那边不好交代,于是又硬声说:“我可不管什么死者安不安的,来人哪,开棺看一看!”
那老者大急,不禁又怒又怕,身子连连摇了几摇,竟拟快要倒下去了,说:“各位好汉们,这怎么是好?我儿在世时为人良善,这开棺……啊呀,我儿命苦哇……”便说不下去了,泪如雨下。
这时四周早就围满了住店的旅客。店家为怕影响生意,又以为这是一般的江湖纠纷,忙着解围说:“各位好汉们,这位老人家确实是刚刚死了儿子。若要开棺,那是对死者大大的不敬呀。”一个旅客接口道:“不错,这大白天的,无缘无故就要动人家的棺木,哪里有这个理儿?”
徐开虎骑虎难下,狠狠地哼了一声,内心游移不定。这一次乃是私自行动,霍大人再三交代,务必寻得第二棵“七叶紫仙草”,双草合用,内力激增,便可天下无敌了——而皇上历来重视江湖奇宝,这类“七叶紫仙草”当然在他收刮之列,切切不可让皇上知道。若是让皇上知道这事,莫说仙草无保,大家或许还得落个“独自吞宝欺君瞒上”的罪名!
不料那老者似乎无可奈何,用手抹了一下老泪说:“我不知好汉们要开棺做啥,唉,合该我儿命苦,死后还要遭这等侮辱!也罢,就让各位看看吧,免得当真疑心我老儿藏了什么人不成!”话声一顿,又道:“不过各位好汉,动了我儿的灵柩,这可不是小事,事后必须为我儿磕一个响头呢。”
那年轻寡妇颤声道:“爹爹,这如何使得,相公刚刚入殓,他的灵魂会不依的……”
老者叹口气,开口说:“这又有什么办法?——唉,好汉们,就请动手吧!”说着,跳下马车,就要去开棺。
围观的人群喋喋不休起来,有的说:这可不行,既然入了殓,那怎能再开棺?有的说: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死就死了,还受这个罪!有的说:对,打开来让他们瞧瞧,还得让他们赔上几个响头不可!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徐开虎又见那老头儿竟想自个儿去打开棺木,不禁对原先的怀疑给否定了去,暗想定是我多疑了,里面若真是李萧儒或那个夺仙草的汉子,他怎么会这般作法?若真打开棺材,搞不好我还得赔上一个响头!
徐开虎心思电转,终于微微抬手,说:“不用开棺了!”招呼手下一起离去。那守着灵车的老人家向众人抱抱拳,驾起马车,一溜烟地朝城外驰去。
这二人正是乔装改扮的罗心和杨啸鹏,因李萧儒伤病不轻,不便易容,又恐中途病发让人瞧出破绽,就想出了这招“装尸逃难”之法。只是前途茫茫,接下来他们又该往何处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