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顺王爷府。这是朱自欣王爷的府邸。
这朱自欣王爷并无封疆,他的母亲并未正式嫁与太祖朱元璋。这是为何?原来,早年朱元璋南征北讨,在中原巧遇一村女,被这村女的绝色容貌所惊艳,两人发生过一段感情,后战乱加剧,两人分散,直到朱元璋建都称帝,经八方寻访,才探得早年的恋人已经身死,膝下遗有一子,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孩子名叫朱自欣,正是如今的王爷身份,太祖因感他并非正姻明娶所生,遂封为“平顺王爷”,意为一生平顺安康,手中并无兵权,但赐予了大量财富。
这平顺王爷一生没有好功绩,但为人也没落过什么坏把柄在人手中,自个儿做他的王爷日子,宫廷争斗及天下纠纷之类,他绝不插手,真个可以说是“自扫门庭雪”的一个好例子。
当时正值惠帝即位,他是太子孙朱允炆,登基后力行削藩以统一军事,惹恼诸王,燕王朱棣更以“除奸”之名兵临城下。关于这些,朱自欣全然不闻不问,生似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燕王朱棣看透了这个弟弟一生自足自乐清心寡欲,对他略有看顾。平顺王爷年轻时候有个拜把兄弟叫霍雄,武艺奇高,自随他进入王府,遂被朱棣看中,收为近身侍卫,一路拼斗,霍雄身随朱棣,朱棣登基称帝,他也随之身价上涨,当上了宫廷带刀侍卫的统领,可以说福因是从朱自欣开始的。
平顺王爷朱自欣自从当上了王爷,衣食无忧,日子安康,按理说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但事实不然:王妃吴氏看上去身体丰满,另外三个偏室也身材娇好,可是久久不能生育。这可把这个王爷急坏了,俗话说“瘦子爬竹杆——越比越不像样”,将自个儿的人丁跟众多兄长相比,那就让他寒心了。这个问题足足困扰了他三十年,到去年夏初才告解决。
原来那几日王妃吴氏感到呕心作吐,一个人没精打采,食不知味,平顺王爷一生最疼这个妻子,赶忙叫来随府名医,一查,竟是夫人怀了身孕。王妃已经四十来岁的人了,老来身怀六甲,虽然意外,但也着实让王爷府平添了很多的希望。
算一算,现在已经到了分娩的日子。平顺王爷心里是又喜又惧,那个喜呀,自不用说了,那个怕哪——医生不是说,夫人在那段年龄得子,身子骨可是要小心着呢!尤其这几日爱妃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王爷府内,布置格局自非同一般:朱楼平起,假山耸峙,花卉招摇,鱼池幽幽,清风起,轻轻吹皱一湖池水,吹绿一院的春意。如今虽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但王府的庭园已经过早地偎进春意来了!
平顺王爷观赏眼前春景,一面想着心事,忍不住抬头望天,忽见刚才一碧万里的天际,转眼间就已乌云密布。正在这时,丫鬟秋云急匆匆来报:“王爷,夫人有情况了,您快过去吧。”
平顺王爷快步走向厢房,边回头催道:“快,快去叫张大接生娘。”
王妃娘娘的寝室里,此时已经起了变化。平顺王爷刚一走入,就见几个随侍的丫鬟正在束手无策空自焦急,床上的王妃手抚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冷汗涔涔而下,牙关紧咬,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平顺王爷大惊问丫鬟:“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如何服侍娘娘!”
丫鬟们大惊,一个个都跪下来,其中一个道:“启禀王爷,娘娘她突然闹肚子疼,奴婢们没有法子,请王爷恕罪。”
平顺王爷挥一挥手,那下跪的丫鬟们俱都站起来,一脸的担心焦虑。他把眼望向爱妃,问道:“爱妃,您这是……莫非那肚里的孩儿在顽皮么?你忍着些,医生就快要来了。”
时值正午,天际已经阴暗下来,陡然间响起一声惊雷,轰然声中,王爷府内一座二人高的假山摇了一摇,好似被雷电的力量推动一般,直向一边移进足足一尺有余,然后飘泼大雨倾盆而下。
接生婆张大娘匆匆而来,听得雷声乍响,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暗道:“这个雷响得好生奇怪!”一旁领路的丫鬟也是吃惊不已。
王爷神情焦虑,在室内来回踱着方步,看见张大娘进来,面色一喜。他对眼前这个年轻的接生娘很是看重,独独指令她为自己爱妃看病接生,原因在于她是当朝著名御医张秋衡的爱女。张大娘承袭了父亲的高超医术,另外还拜请高人学那接生之道,技艺超绝,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深得皇亲族人器重。
当下见过礼,张大娘为王妃把脉,感觉其脉时而细沉时而亢越,不觉皱起眉头。那王妃此时腹痛开始加剧,面色逐渐潮红。平顺王爷惊问张大娘这是为何?张大忙叹了口气,说:“王爷,王妃娘娘脉象颇多奇怪,似产非产的征兆,可真叫人作难了!”
这时平顺王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张大娘连忙下跪,王爷叹口气阻止了。因知张大娘为人做事一丝不苟,更何况在王爷面前说话如白染皂,绝不敢空穴来风的。
张大娘刚站直身子,天际又响起一声惊雷,王妃娘娘的脸上已现痉挛,冷汗如珍珠般一颗颗滚落,她大叫了一声险险昏了过去。外面飘泼大雨下得更大了。
张大娘瞧着王妃娘娘的样子,知道娘娘已将临盆待产,急忙着手准备接生事宜。没想到倾盆大雨一连下了整整三天,王妃娘娘在床上挣扎了三天,那婴孩犹自不肯出来。
张大娘暗里吃惊,心想这个胎儿必有怪异,将来必不同于常人,可怎么将她接引出来?当下仔细思索,想起五台山松云道长曾有言,说这类异现天机,必要另类接引之法,当时也曾对她面授机宜。这时想起,她便要王爷手执扫把,在床头大叫三声“我儿出来,我儿出来”,想不到这法子倒真是灵的很。
王妃娘娘下腹处,只见那婴孩的两只脚并在一起缓缓地露出,随即莹白娇嫩的双腿儿一踢一踢地煞是可爱。张大娘的眼睛瞪得直了,她一生接引过无数次婴孩出生,似这种脚先头后的出生现象还是第一次呢。
那婴儿一点一点地从母体之内露出来,张大娘看清楚了,是个女婴,待到整个都露出来时,王妃娘娘已是力尽,双眼无神地望向爱女,只觉得头越来越重,眼皮沉得真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现在,可以证明郡主终于出世了!猛然间,天上又打起了一声焦雷,再接着又是一声“轰隆”巨响从花园处传来,众人只感觉全府仿佛都似将要炸开一般,各人脑际“嗡嗡”轰鸣不已!
王府内一阵骚乱,大家争先恐后跑出厢房一看,那花园处的一座二人高的假山已平移一丈,在它原来的位置,已平空陨落一具同样高矮的山石下来!两座山石此刻居然紧紧相依!
倾盆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便在这时候停了!
寝室里,王妃娘娘虚弱的身体动也不动,眼光是柔和的,望向自己初生的女儿,轻轻说:“王爷,外面雨停了吧,您看这孩子多可爱,就叫落晴吧。”
落晴,落晴,此刻天已晴!平顺王爷点点头:“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刚出世的郡主真个像是上帝精雕细琢的一般,小巧的嘴半透明的肤色,两只眼珠儿一眨一眨,嘴角上居然浮起一抹淡淡地本不属于这年龄的笑来。平顺王爷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似喜似忧,转首望向爱妃,她低低地咳了一声,有些气力不继,又生怕他知道,就拼命忍住。他已有些不忍再看了,转身走出厢房,张大娘也跟着出去了。
小丫鬟秋云早已端来参汤。参是好参,长白山特产,据说已有八百年参龄。这是一般家庭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此刻王妃娘娘一口也吃不下,刚喝了一口汤,随即作呕。
王府大厅里,王大娘战战兢兢报告娘娘的病情。
平顺王爷的脸色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颓废了。“真的无救了吗?”他咬牙说。
“是的。娘娘已经耗尽了身体真元,命脉若断,民女已经实在没有办法。”张大娘正想下跪以求谢罪,平顺王爷摇手制止了。
“你已经尽力了,本王明白。”这一刻他的脸色又似恢复正常。他的心里对自己的初生女儿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王妃娘娘死了,是在生出郡主的当天晚上死的。王妃娘娘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她的一只手搭在爱女的脸上,在上面轻轻抚摩,抚着抚着头就偏向一边低垂下去了。但毫无疑问,她是欣慰着死的,因为这天晚上她始终轻轻地微笑着,连死了也是。
平顺王爷府郡主出生的怪事一时间传遍京城附近。本来王爷喜得贵女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没想喜事变成了丧事,他心痛欲裂,厚葬了爱妃吴氏。转眼已是春末夏初,郡主出生已有两个多月了,长得白白胖胖惹人怜爱。
平顺王爷叫来算命的先生,一经盘算,均说:“郡主出生之时,恰值正午凶神偏北时分,北方天际陨石降落王爷府内,正是凶神伴婴而来,今番王爷务须小心为是!且看那两座山石相依,好像十分通灵,须谨防他日郡主因情生事,耽误了全府上下!”
平顺王爷心内黯然,整个人似乎忽然间老去十岁。
夏天的脚步越来越紧,不久蝉声鸣鸣,天气趋热。平顺王爷愁绪纠缠,半月来委决不下的问题,这一日不由咬牙定下。
他唤来老仆郭苍明道:“你将郡主带出府去吧,随便找处安全的角落安顿,让人捡了去抚养得了,切切不可打听人家底细,就当王府与这女娃儿绝了关系罢了。”说完,已经泪流满面了。
郭苍明是一个忠厚老仆,心有不忍地说:“王爷,这……这怎么行呢?郡主生得眉目清秀逗人喜爱,天起异现说不定是巧合……”
平顺王爷挥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得了,你别说了,本王心意已决。”
郭苍明摇摇头,不敢违拗。其实,平顺王爷心里又何尝舍得?眼见郭苍明蹒跚着走进房间,不一忽儿抱出郡主,老泪横流。临出门时,又拿眼望了望王爷再一次征询他的意见,王爷望向女儿,可怜女儿还在绽着小小的笑脸,全然不知人生变故。他沉默一会,摆摆手悲痛地说:“去吧,去吧。”
郭苍明一步一个脚印,渐渐去的远了。
这一日也恰巧张大娘不在王府。本来这数月,郡主都是张大娘一手照料,今天上午,她见郡主睡得香甜,就嘱咐丫鬟好好侍候着,自己出去办点事儿,哪想到王爷做出如此决定?
由于这是王爷的指示,丫鬟虽有不舍,见郭苍明抱着郡主出去,一时哪里还敢说出一句话来?直等张大娘回来,才跟她说了。张大娘是个爽直性子,闻言就要找上王爷问个究竟了。
“唉,张大娘,本王也知晓这样做有些不妥,但……这诸般怪异现象,由不得本王不惊呀!”平顺王爷苦着脸回答。
“但是,郡主是无辜的……王爷,您还要斟酌斟酌。”张大娘到底心地善良柔软。
“本王知道你对小郡主颇多看顾,这数月来也委实让你操心了,今日之事就让他去吧,莫要再提了。”平顺王爷微微合拢眼睑,斜身倚在靠背椅上。那是很柔软暖和的貂皮披成的大靠椅,王爷坐在上面,竟似已经感觉很累很累了。
张大娘不敢多言,轻说:“那么,王爷珍重,民女告退。”
张大娘欠身告退出来,正想去寻那郭苍明商量,一时间哪里还找得到他!其实郭苍明从王府出来,心内也是忐忑不安游移不定,要将郡主随便放生吧,良心过意不去,要再抱回王府吧,但王爷之命岂是他能违抗的!这样茫无头绪走着,不知不觉已走到郊外,四下里顾盼,清清寂寂地毫无人影,要这样偷偷摸摸将郡主往草地里放,可不是好的!
郭苍明继续前走,不一会来到一处村庄路口,急匆匆把郡主往路旁青草地里放了,希望郡主哭上一哭,这样周围就有人过来抱走她了。他走了十几步,郡主果真哭了,这一哭他立时又割舍不下,踅回来又抱起郡主。
就这样,这个老仆的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心想,“可怜的郡主,出生这么尊贵的皇亲家族就遭遗弃,这难道是你这婴孩的错吗?”喃喃自语了一会,又自对苍天说:“罢了,郡主是无辜的,望苍天能够保佑,我今日就找一户人家暂时托付了吧。”
当下郭苍明下了决心,这也是生平第一次违拗王爷。他走到村里,才知这村就叫上源村,民风朴实厚道,于是找了一户可靠的人家,摸出二十两银子来,将郡主暂时托付抚养。那户人家几时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又见面前的婴孩着实叫人喜爱,也不问情由,急忙答应了,好生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