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飞光片羽般美好的背影,绣着海棠的领口和衣袖在柔软的青丝里若隐若现。薄薄的衣料下,是圆润的肌肉曲线。高大的背影轻轻叹息,随着呼吸,一支银钗颤动,慢慢摇曳着珠光和胭脂香。
美人深坐,蹙蛾眉。镜头转到正面,涂脂抹粉的白玉堂双手脱腮,幽怨地坐在台阶上,左脸肿了一块。
“唉……”他又叹了一口气,心情,真玄妙。
忽然听到脚步,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肤光胜雪明眸善睐的姑娘,正惊艳中,眼一花,却原来是公孙策。
“谁让你说展昭那什么来着。”公孙策满含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脊。
白玉堂双手握拳义愤填膺,向着天空怒吼:“这就是诚实的代价啊,以后谁再让我做人要老实,我一定揍得他连他娘都不认识。”
懒懒白云,随风飘荡。经过千百年的轮回依然幸灾乐祸的乌鸦呱呱飞过。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之前——
十二姐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激赏,三姐兴奋地眼睛里直冒绿光,二话不说把自己最好的胭脂花粉全堆了出来,因为男女身形有差,大姐只得把自己的衣服贡献了出来,并且十分淡定地说了句,“为了你们自己着想小心着点,因为衣服有多少裂痕,你们的身体就会有多少伤口。”听得大家心有戚戚焉。
扮完了公孙策,姑娘们觉得自己上了天堂,那是一张多可人的小脸啊,清澈而无辜的大眼睛,长长的假睫毛,润泽可爱的双唇,更不要提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脸上胭脂的红晕。恰如一枝初放的桃花,瓣上落着点点白霜那样娇妍可怜。几个姑娘两眼放光轮流抱着公孙不肯放,嘴里不迭地喊着可爱啊可爱,搂得公孙差点去见圣人了。
白玉堂害怕地在展昭耳边问:“你几个姐姐没什么问题吧。”
展昭很认命地回答:“我也想说没问题,你信么……”
紧跟着给白玉堂上妆,她们终于又从天堂回到了人间,还是贫民窟的最底层,臭袜子臭鞋子满天飞。七姐奔出去呕吐了,三姐抱着她的胭脂直哭,坚强的十二姐强撑着给白玉堂的眉毛描上最后一笔,终于趴着桌子笑抽筋了。
“切。”白玉堂恨恨地啐了一口。他本来就长得粗眉大眼的,又不是他哭着求着给扮女装的,想他锦毛鼠是何等玉树临风啊,号称风流天下我一人,可说是江湖第一美男子。这群女人居然还敢嫌弃他了。忍不住就要拔剑招呼过去,想到好男不与女斗,还是展昭的姐姐,气鼓鼓地叉腿坐下了。
也许是有了白玉堂做心理建设,等包拯那张黑脸一出来,大家的反应也就没那么强烈了。
白玉堂大呼不公平:“老包那张煤球似的脸哪儿就好过我了!”
包拯高声反驳:“这叫黑里俏。”
“还黑里俏,你怎么不说你酱油喝多了呢。”
“你嫉妒我长得比你俊。”
“你一煤球有什么好嫉妒的。我至少还是个满月吧。”
展昭怜悯地看着身边两人为了煤球和满月吵得热火朝天,心里暗暗可怜:这俩人是活活被姐姐折腾傻了,这有什么好争的。
“阿昭你眉毛真粗,我能不能……”
“不能,不能剃!”展昭心惊肉跳地连忙反驳,然后听到六姐明显失落的“唉”了一声。
“阿昭脸白,用这种玫瑰胭脂最好看。”
“好看什么呀,跟猴屁股一样。用这种,这种。”
“老八你的胭脂是绿的?”一边涂一边问。
“哎,好像上次十一的颜色不小心泼进去了。”
“!!~~%¥#”颜色?那东西好像有毒。展昭想张嘴说话,下巴却被捏住了动不得。四姐正在给他的唇抹胭脂。
当她们七手八脚地把展昭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安静了,静得就如同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公孙策无声地哦了很久,包拯叭地闭上了嘴巴,瞪大了眼睛,而白玉堂的嘴已经合不拢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世上,果然是没有奇迹的。
如果大雁再也不往南飞,太阳从此西升东落,再没有春夏秋冬,海水变成了陆地,鱼儿奄奄一息,从天上落下数以万计的杏子,高楼化为灰烬散入风中,从干涸的土地上开出一片又一片的不会唱歌的小鸟。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一世又一世里,白玉堂说了一句话:“人妖。”那本来他生平无数句实话中,不怎么起眼的一句。
下一个瞬间,展昭的拳头与白玉堂的脸颊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它们互相挤压反弹,最后展昭的拳占了上风,他一拳把白玉堂掀翻在桌上。
“你说我像人妖,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是男扮女装,你是人妖,这就是差别!”
“你给我去死!”
于是两个大男人,不对,是两个人妖又打得扭成了一团。一个扣着对方脉门,一个掐着对方脖子。
四个男人就这样为情势所迫,穿着女装晃荡了几天,四人中惟有公孙策得蒙青眼,走哪里都会被人围上来蹂躏一番。剩下那三个……用大姐的话来说就是,看完那三个要照镜子洗眼睛,不然会瞎的。搞得他们一个个都很郁闷,每天黑沉着脸,十二姐倒是挺高兴有人陪她一起装鬼的,于是五个人白天黑夜地在屋子里没声息地溜达,等待采花贼的到来。
展昭一直在想,看到这种风景还要来的采花贼,不是脑子坏了就是眼睛坏了。
那天终于到了清明,一大早开始,天就雾蒙蒙的,以为是起雾了,伸出手却是湿漉漉的,原来下起了毛毛雨。虽然四个男人极力但对,还是在姐姐们的淫威下穿了女装出门扫墓。
带上纸钱香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杏花也开了,草也长得绿了,在细雨里像被水晕开的画。路上撑起了圆圆的油纸伞,三五一簇,让展昭想起了剑鞘里的蘑菇,一阵反胃。一路向东,经过一片水田,眼前也开阔起来,出现了一个大湖,湖水青青围了一圈芦苇。湖边有个坟区,立了不少墓碑,隆起的坟包像是一张脸上长出的疔。坟区里已经有人在拜祭,高一声低一声哭得悲悲切切。
大姐跪好在双亲墓前点了火盆烧纸钱,一个个排着辈上香。轮到展昭时,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一脸悲愤:“爹,娘,儿子不是故意要穿女装的,我是被逼的。”抹把鼻涕,“爹~娘~你们为什么去得那么早,不然我也不会落到姐姐手里……”
“你说什么废话。”大姐拍了他一脑袋灰。
“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呢,爹,当年是大姐她把你的双鹤云瓶给打碎的,是她嫁祸我的……”话音未落,他已被人堵着嘴拖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展昭被堵上嘴拖走,白玉堂包拯和公孙策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来都来了,你们三个也来拜拜吧。”
“是是……”不敢忤逆地忙点头。
扫墓完因为下着雨也没有游兴,于是直接回家,那一天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是姐姐们做了许多美味的青团,草香馅甜,吃得白玉堂忘记了仇恨,包拯彻底开怀,公孙策也被甜得晕陶陶的。展昭再一次明白人在食物面前是多么无力和渺小,而且开封府这几个更是没什么出息的,被几个青团子就收买了,他以前做的几百个肉团子算是打了水漂了。
那天晚上,雨悄悄停了,一只蜜蜂被香甜吸引,嗡嗡地飞了进来。他轻轻地踮起脚,翻进院子里,踏着花叶摸进了一间屋子。墙角处露出一只饶有兴味的眼睛。小蜜蜂借着月光看到床上,从被子里露出一匹光可鉴人的长发。他刚想走过去,忽然绊上了一根细不可见的钢丝,脚被绕住了一提,下了一场针雨,他一双手像蝴蝶翩飞似的以手背震开了三棱针,又伸手往前后左右揽去,刹那掌中已抓了一把针。这时,四面八方的铃铛欲要响起,他手掌如风又重新绷直了钢丝,一股劲力沿着钢丝传出去,微弱的铃动顿时戛然而止。
黑暗中,展昭从床上翻了下来,面对小蜜蜂站着,道:“兄台有这等好身手,又何苦做什么采花贼呢?”
月影穿窗,一片月华照在展昭脸上,黑白线条棱角分明,亦男亦女不男不女。
“人妖?!”小蜜蜂惊得倒退了一步。
这两个字像火折点燃了展昭内心:“你还敢说,归根结底都是你害的我!”于是恶向胆边生,拔剑出鞘,寒光凛凛地挥了过去。
小蜜蜂身法敏捷地躲过了刺来的一剑,“人妖我可没兴趣,后会无期了。”说完夺门而出。
展昭一手使个“乌龙绞柱”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小蜜蜂不知怎么关节一扭,竟然滑脱了。展昭怔怔地看着手掌留下那异样的感觉。不留神就让人给跳出了门外,他急忙追出去,和赶来的白玉堂撞了个满怀。
白玉堂一抄手稳住了展昭,问:“展昭?你被他采了?”
展昭白了他一眼:“采你个头!我采了你!”
“来吧~”
“滚!”
白玉堂笑了笑,两个人并肩追了出去。一开始还能看见一个黑影在前面跑,一直追到了田里,皓月当空,朗朗水田,他却忽然不见了。他们甚至在田里踩了一遍,除了一脚泥什么都没踩出来。
“嘿,怪了。”白玉堂一摸后脑勺,站在田里抬眉毛。
展昭还举着剑在泥泞里一路插过去,仍是一无所获,不小心还砍断了几根秧苗,心痛地把它们重新埋进田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