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相信着,这个世界只有黑,和疑似白的黑。所以他完全无视了九华老板蔡青堆满皱褶就快抽筋的笑脸。一手捏着金条,从蔡青的眼前螺旋掠过。
“你再说句不知道,我就把你底下的生意全掀出来,我看到时候,你肯定比我更倒霉。”展昭挑挑眉,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奸笑。
“那,我看看……”蔡青双手颤巍巍接过金条,“好像……”摸着金条偷眼瞧着展昭。
展昭冷哼一声,赏玩着剑鞘的雕花文样,假装无意间手一震,震出半截剑身,端的是寒光四射,吹毛立断。
“其实,”蔡青心一凛,小心地放下金条,“要知道是不是九华的货,只要切开来一看便可。为免麻烦,我们通常会在金条里留九个按律排列的小洞作为日期以作辨认。”
“你们的手艺还真是名不虚传。”说话的功夫手起剑落。展昭拿起破成两半的金条,果然有参差不齐的两排九个小孔。“能不能知道是谁要的货?”
“这个,恐怕只有当时的工匠才知道了。”
“他现在在哪儿?”
“大人真想见的话,我带你去。”
蔡青细心洗净双手,点燃三支线香,恭敬地拜了三拜,插入香炉,才伸手指了指:“第二排左边数第五个就是了。”
展昭目瞪口呆地看着三排整齐密麻的灵位,他想起很久以前,他爬上树摘桃子,那些桃子就别提有多难吃了。那时候的他就和现在一样,觉得人生很不美好。
“当时的工匠李二年,十年前就过世了。他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蔡青惋惜地叹道。
“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当时的客人?”展昭数了数灵位,觉得金匠真是个消耗性很强的行业啊……短短数十年间居然死了三十几个工匠。
“李二年的儿子在城郊老屋开了家羊肉铺,也许……”
“老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费了不少功夫啊。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白玉堂往自己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眼泪都快酸出来了,这才觉得脑袋清醒一些。他开始后悔了,不该太习惯在屋顶睡午觉,弄得他现在一上屋顶就犯困,好比展昭爱打的那个狗和肉骨头的比方。上下眼皮缠绵地胜过戏文里的痴男怨女,貌似它们要在一起殉情了。一手支着脑袋侧卧在庞籍头顶,无聊地看着他纠结了几个时辰究竟要不要部署人手把明月寺整个翻过来,掘地三尺。他居然原地兜了几百个圈子头不晕腿不软的。白玉堂一边估摸着庞籍练的是哪家的养生之道,一边翻了个身,从这边滚到那边。换了个姿势双手支起下巴,趴在洞口。忽然见到庞籍从床底摸出一副绸缎卷轴,白玉堂又拿走手边两块瓦,把头探了进去想看个清楚。只见庞籍对着展开的卷轴长吁短叹,似乎感慨万千。卷轴上,像是一幅画,红红白白,甚是绚烂。
看不清啊……想到展昭那一脸鄙视到极点,认准他只是一只毫无建树,只会和谐破坏的白老鼠的神情,白玉堂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拿开几块瓦片,该死的庞籍,躲开!继续不懈地挪走瓦片。只顾为自己孜孜不倦的上进心感动的白老鼠,很明显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一片瓦的承受力与十片瓦相叠的承受力,期间的临界点到底在哪里呢……这是个值得探讨的话题,但可悲的是,只要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得到答案。
砰,又一次屋顶陷落于白玉堂的身下,他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摆了个无懈可击的姿势稳稳落地。
两人面面相觑,白玉堂保持着落雁式一动不动,潜意识假装自己是只因为见了美女不小心跌下来,无辜可怜的大雁。
庞籍惊得做了个“白”字的嘴型,张圆了嘴巴发不出声音,双手护住胸前。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不该出现的生物。
“你在做梦……我是不存在的……”白玉堂情急之下,脑子瞬间断线并搭错线,伸出手掌划圆圈。
庞籍的心情忽然有点扭曲。
“我是不存在的……你在做梦……”继续努力划圈,“我是不存在的……你在做梦……”
“白玉堂……其实我也希望你不存在……”终于忍不住地想指出白玉堂的做法实在很侮辱正常人的思辨能力这个事实。
……
“我是不存在的……”
“……够了…白玉堂…”他看着都觉得伤心了。
“唉,你这不是逼我动武吗?”白玉堂被逼无奈地摇摇头。
庞籍只来得及张嘴的功夫,已被一个手刀砍倒。白玉堂挪开庞籍让他抱着床柱站好,细细端详桌面上的卷轴,红红白白的原来是桃花,花树下一个女子,一身青衫,削肩细腰,妇人装扮,却没有画上眉目,只有一张素白的脸。右下角题了两句诗,仔细看,却不是诗,是一副对子:
双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
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
饶是白玉堂不学无术,也觉得是联挺高明的拆字对,画上题诗的满地都是,题对子的却不多见,决定拿回去给公孙看看。就这么拿走好像不太厚道,白玉堂眼光顺着房内摆设一溜扫视,跑到书桌前铺开笔墨纸砚,大笔一挥,完毕后满意地捏着下巴。“又一幅佳作啊,我怎么这么多才多艺,才华横溢呢,真是搞不懂啊。”
白玉堂一蹦三跳地回了开封府,包拯正在展昭的菜地里修剪葡萄枝,一个不留神,剪掉一串嫩芽,十分焦虑的他捏着嫩芽想毁灭证据,心里直冒冷汗。展昭非常热爱自己的小农事业,热爱到不管天时地利人和,种出来的东西一年比一年难吃也绝不放弃。
“老包,公孙呢?”白玉堂从墙头翻了进来。他经常觉得,走正门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
“卷案房里躺着呢……”咋办,就地埋了不会有破绽吧,他没事干嘛要请一堆捕快回来呢!
“哦,展昭还没回来呢?”
包拯下意识手抖了一下,连忙反驳:“展昭,什么展昭?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包,你没毛病吧。”白玉堂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心想老包大概又干什么可能会惹火展昭的蠢事了。
“没有啊,怎么会有呢。你不是找公孙吗,跟我这儿啰嗦什么。”包拯一手作赶老母鸡状把白玉堂嘘走了。
此时的公孙惟昏迷在层层叠叠的卷案堆里,脸上铺着白纸黑字睡得踌躇满志,并且很细心地拿手绢塞住了嘴,免得口水弄脏了卷宗。毁坏朝廷公文可是刑事罪!
所以现在这个场面,就更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爱书生,被人塞着嘴爆打一顿,终于不支昏迷的现场。
“公孙!”白玉堂显然没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紧张地扶起公孙,拿走他嘴里的布条。
“白玉堂?”
“说,是谁胆儿这么肥揍你了,我给你报仇。”开封府唯一的文弱书生给人打了,不知道这儿是他锦毛鼠罩着的么。
公孙想想自己好像没有被人打的记忆,难道是有人乘自己睡着痛殴了自己一顿?只得回答:“我不知道。”
“对方蒙着面吗?还是从背后偷袭?”
“这,蒙面……”如果自己睡着了,好像不可能从背后来了,除非那人很执着地要把他翻过来打吧。
“可恶,你还记得什么?”
“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睡着了嘛……“对了,你找我有事?”
“哦,有个玩意儿给你看看。”说着从后腰摸出卷轴展开。
公孙策坐在书堆里,看着眼前的画,迷茫。这副画布局色彩都颇有格调,只是笔触,未免童趣了些,看起来倒像是一张童画,底下题的那一联对子也不错,可这两样加起来,完完全全地不伦不类了。
“你哪找来的这东西?”他问白玉堂。
“庞籍当这是宝贝呢。”
“……你从太师府偷来的……”
“那倒也不能算偷。”因为他把庞籍打昏了,也留了替代品,算强借吧。不是抢劫,是强借。咬字清楚。
……此时屋外传来庞籍杀气腾腾的吼叫:“白玉堂你给我滚出来!”
两人的眼睛极有默契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默默地互看了一眼。
“让我再多看两眼。”
“快看快看。”
包拯双手展开白玉堂所绘的那幅替代品,笔法苍劲有力,可显画者傲然于世间的气概;泼墨大胆创新,可显画者浊世独清的品格;色彩绚烂不羁,可显画者……出身于草根的审美情趣。如此大作,期间气势扑面而来,看得包拯冷汗涔涔。白玉堂确实没有绘画的天分,此画最好的注解就是四个字:丑到抽筋。
“你看看,你看看。”庞籍从包拯手里抢回画,提在手里不停地抖搂。
“太师少安毋躁。我进去找他。”
“包拯你给我呆着!”按住包拯,转头朝里面喊话,“白玉堂你快滚出来,告诉你,本太师随时有一队飞云骑踩平了你都不带疙瘩的,我是管杀不管埋,到时候你个死人尸体流得满地,收都没法收我告诉你,只能用抹布拧起来搁桶里。”
包拯滴汗地想象着那个画面,实在有点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