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修以为周庆霖多少会念着唐茹,可是当孙姨拿着画来找他时,他才惊觉这一切都是假象。
周庭修不知自己究竟花了多大的气力才得以平息怒气,他做不出别的表情,只能用淡漠的语气仿似不在意地问道:“爸爸说留给我处理?”
“是啊,先生说是你的东西,所以让我来问你呀。”孙姨有些为难:“少爷,先生他也不好做,夫人情况虽然好转了,但是毕竟还未根治……”
“我知道的。”
周庭修不由复道:“我知道的,我能理解。”
好像多说一遍就真的可以理解了,这样自我逃避的行为他不知已做了多少回。
孙姨看在眼里,心道难为他小小年纪还替人着想,可是能理解又怎样呢,怎么做都得受委屈。
可是她不能说,只能暗自看在眼里:“那少爷想怎样处理?”
周庭修默了半晌,语气透着一丝决然:“丢了吧。”
人都不在了留着画做什么。
孙姨一惊,这可怎么行,先生这么做无非是想通过少爷留下这画……这般想来,立刻劝道:“少爷三思,这可都是你母亲留下的,实在珍贵……”
“丢了吧。”周庭修随即收起了方才的不悦,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孙姨就丢……烧了吧。”
最后他又改口,烧了烧了,连存在世上都不必要。
孙姨看着他离去的步伐,稳且重,不由心疼地喃了声:“这孩子……”
她叹了叹转身一看,周庆霖竟不知何时在她身后,眼眸幽深,晦暗不明。
“先生。”孙姨有些无措地唤了声。
周庆霖唇瓣紧抿,继而一哂:“他说烧便烧了。”
“先生又是何必呢……”孙姨忍不住劝道:“我年岁上长你一些,托大说一句,先生什么都好,就是感情之事看不清……”
她不敢多说,紧握着双手就去了后花园。
于晚自花园回来,见到孙姨,笑着打了声招呼。
往日孙姨都会应上一句:“小姐回房呀?”
可今天见她却是心事重重,孙姨没有丈夫孩子,能叫她失神的除了周家的事就没别的了。
于晚见状,不由问道:“孙姨今天不开心?”
孙姨摇摇头,无奈一笑:“小姐还是劝劝少爷吧……”
于晚一听,立即问道:“哥哥怎么啦?”
孙姨将方才之事简单说了遍,继而朝三楼指了指:“这会儿他们估计在收拾画呢,我是提前出来准备火盆子的。”
于晚大惊:“这怎么行啊!”她说着,奋力往画室跑去。
只是到了门口,她又不得不停下脚步,哥哥说烧了,爸爸也没发话,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什么呢?
这般想着,于晚不免颓然。
她甚少来三楼,因着向来喜欢跟在周庭修身后,周庭修不来,她自然就更少有机会想起这个被人遗忘,或者说有意遗忘的地方。
现在看看,这里真的漂亮啊,只是漂亮的有些冷清。
搬运的是两个女佣,她们聊着天并未发现于晚在后边。
“我来这儿的时候王管家说不要随便出入三楼,我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没想到是世外桃源啊。”
“听说这是少爷的母亲以前常待的地方……咦,你说会不会是先生其实心里还想着她呢?不然怎么会留这么久?”
“这又怎样?男人啊,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呢……诶,当初那个没了的如果还在不就是于晚小姐这般大?也就差半年而已。”
“嘘,这可是禁忌,被听到就不好了,尤其是夫人,一会儿发病了还怪我们。”
于晚躲在隔墙后,心中涩然,她的指尖划过桌案上的画册,心念一动,便将它揣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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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已进入最后阶段,同学们都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不抱怨几句已经是难得的了。
来回几遍阵步走下来,教官终于放他们原地歇息几分钟。
于晚在家里除了吃饭时间反而没什么机会见到周庭修,她不敢去打扰他,画册放在她的床头柜里,她寻思着等个恰当的时间“送”出去,不然以周庭修如今的心情,定然是要给毁了的。
于晚见过周庭修阴暗自弃的一面,她不想看他这样。
刘冉在说她暑期夏令营的趣事,其实无外乎是去河边捉鱼,篝火晚会上玩击鼓传花之类的,可是对于十来岁的少年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吴丹丹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应上两句,反观于晚就显得心不在焉。
她愣神之间,刘冉伸手摸上她的额头:“是有些烫啊。”
于晚尚未反应过来,吴丹丹皱眉道:“小晚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看你的脸红得好厉害。”
于晚忙摇头:“没有啊,我好着呢。”
可脑袋这么一晃,还真有那么点晕,她不在意,只是微笑着道:“冉冉你懂得好多噢。”
刘冉甚是喜欢她这般叫自己,眼睛弯成两道桥,将头拱向于晚肩头:“在小晚身边,我总算找回了当女孩子的感觉。”
吴丹丹大笑:“牛郎你再恶心一点!”
“你信不信我真的把你拖去喂牛郎?!”刘冉眯着眼睛作势要挠吴丹丹痒痒,吓得人赶紧往于晚身后寻求庇护。
三个姑娘小心地推搡着玩笑着,很正常的打闹,周庭修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像眼睛移不开似的老盯着不放,王晋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年超级女声的事,打算等他年纪再大一些就去参加超级男声,如果到时候真的有的话。
周庭修觉得可能因为这几日自己的情绪太沉,导致某个胆小鬼不敢过来说话。
“所以啊,我得现在开始练习弹唱,我觉得我的即兴能力还不够。”末了,王晋还点名问道:“庭修你觉得呢?”
“嗯。”周庭修一心两用的本事不错,接地很顺畅:“我觉得你是不是要专门找个老师指导一下比较好?毕竟自己摸索很浪费时间。”
王晋一脸认同:“我也这么觉得的!可是暑假时候我跟我老子一提,他拎着拖鞋追着我满街跑!太不通人情了!而且非常缺少投资理念!”
“你知道什么投资理念?”张子睿打趣道:“你富二代啊你!”
王晋红了脸:“富二代就一定知道投资理念了?谁规定我就不能知道了?真是的!现在富二代是纨绔子弟的代名词懂不懂!”
张子睿蓦地低头道:“我知道一班有个真正的富二代!”
“呦,瞧你煞有介事的,说吧,谁?”王晋满脸写着不屑。
“方荣知道吧?”张子睿挑眉笑道。
“方荣?”
“对,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方荣。”
“方荣的太子殿下?”王晋两眼放光:“广告公司?”
“如何?要不要让我一班的老同学去他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张子睿拍拍胸脯道。
“算了,我还是得提升自己的内在修为。”王晋打了退堂鼓,不过这会儿提了话题,不由想起F市的龙头老大:“盛世的太子爷听过没?”
周庭修心头一颤,喉头不自在地动了动。
张子睿点点头:“没他消息,我爸那级别的经理还不够格见他们董事长,他们家太子连听都没听过,藏得够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隐疾,不然干嘛遮遮掩掩的不让人看。”
周庭修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王晋也笑了:“没准是私生子呢?名不正言不顺的。”
周庭修心跳骤停,私生子?其实论现在他的处境,也没比私生子好到哪里去。
张子睿试探着道:“我说庭修,你爸爸做什么的啊,你这衣服的质感真不错,好像我在哪儿见过,贵着吧?”
周庭修唇角勾起,不在意地摇头道:“长辈送的,也不大懂,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名牌,你定然记错了。”
“噢,这样啊。”
几人说着又聊到别处去了。
“庭修,你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解?我做的和课后答案不一样。”一个同学递过一本数学题问道。
周庭修接过一看,想了片刻,拿起笔在底下写了写:“这是解题思路,你的想法大致可以,可是要带到题目去验证,会发现得到的其中一个不符合题意,还有,这后面的答案是错的,要是觉得心里还没底的话,可以让老师帮忙看看。”
来人看他的解题思路,简单清晰,不禁佩服起来:“果然是一号,你写的比答案简单多了。”
王晋自来熟地招呼着:“同学你叫什么?这么认真!”
那人摸摸脑袋,很认真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你好你好。”张子睿打趣:“别这么努力啊,让我好慌。”
同学不好意思起来:“我觉得大家都好厉害啊,我不聪明,就得笨鸟先飞。”
“好自觉。”王晋道:“我要有这觉悟,我老子做梦都能笑醒。”
几人说笑,突然不远处一女生喊道:“教官!有人晕倒了!”
“呀,过去看看?”张子睿指着前方的人群,以眼神问道。
“你们……”周庭修话没说完,那头又道:“是于晚!”
“走。”
张子睿呆呆地看着周庭修从他面前大步疾走过去:“他这么着急?”
“哎呀呀,我闻到了一股八卦的味道。”王晋眼神放光,也忙跑了过去。
周庭修看到于晚倚在刘冉怀里,教官正在给她物理降温,瞧她脸色虽然苍白但也没什么大事,便也放心下来,转身回去拿起了自己的水。
“没事,大家不要围地太紧,散开一些,保持空气流畅。”教官挥手示意同学们分散。
男同学都往外走,就留了部分女生在旁边。
除了刘冉和吴丹丹,赵君屏和齐瑜等人也都很积极,她们围在教官身边,低声询问着于晚的情况。
“好点了吗?”齐瑜柔柔的嗓音传到于晚耳边,于晚闭着眼睛轻轻应了一声,她唇瓣蠕动,似是想说什么。
赵君屏最先意识到,便对刘冉说:“你听听?”
“听不见啊。”刘冉急道。
“她要水。”头顶传来一道男音,赵君屏心中一动,抬眸看到了周庭修拿了瓶水过来,她正待去接,他却已在于晚面前蹲下,很是熟稔的语气:“张嘴。”
“哦。”
“我让你张嘴不是要你应我。”周庭修微微蹙眉。
“哦。”于晚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方乖乖地张开嘴巴。
水顺着她干裂的唇流下,有一些顺着她的嘴脸滴下,周庭修下意识要替她拭去,却硬生生顿住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将水递给刘冉:“你喂她吧。”
他尽量泰然自若地回到原来位置,彷如方才所为不过是关心同学而已。
可是周庭修到底是低估了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的八卦之心。
有些事是空穴来风,有些事却是有迹可循的。
对于空穴来风之事,周庭修向来身正不怕影子歪,可他怕的是自己心中有鬼,无法淡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