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格外冷,而且漫长,就像传说中的《冰河时代》降临人间。
时至二月中旬,大地仍未褪尽白色的外衣,潺潺流淌的护城河,还时不时亮出它的爪牙(冰块),
但却影响不了开源市房地产的疯狂,早在半个月前,这个号称“八朝古都”的城市,已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建筑工地,陆陆续续地开工了。
福民建筑有限责任公司便是其中一家,位于开源市老城区西南偏西,别的不说,单单靠着通往省会新郑市的高速路口,便是一大亮点。
夜色浓郁,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关门闭户,偶有几声犬吠,伴着主人的诃责,若有人认为这便是这座城市郊区,乃至城中村的夜生活,那就大错特错了。
看—
老城区偏西的工地上,劳累一天的工人们,由带着红色安全帽小队长指挥着,在千瓦白炽灯的照耀下,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工作:大工(技术工)砌墙,小工(力工)拉砖、供灰。
看样子是在建临时居住房,已经上了一层架子,眼瞅着就要封顶。
哪怕是义务加班,他们却不得不做,因为已经过了试用期(半个月的辛勤劳动),每天不多干俩小时,就扣半个工(半天的劳动),当然是极个别时期,极个别现象。
高大魁梧的小队长,叼着烟,跺着脚,时不时训斥两句,小方快点,没吃饭是吧,没看砖都没了!小刘灰里面加半瓢水,铲都铲不懂,小李子微软你不知道吗?
二十多号人,在他的催促下,手脚明显利索了不少,不大一会儿,众人的鬓角,或多或少都挂上了细汗,头顶隐隐有雾气升腾。
被称作小李子的大工(砌墙工)顿时面红耳赤,紧接着怒目圆睁,持灰铲(铲面成人俩巴掌大小,呈鸡心形,铲面与圆手柄成Z形。)的右手颤抖不已,胳膊上青筋暴露。
“小李子你别冲动,算哥错了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我去看看小杨,他又该偷懒了。”
见事不对,小队长陪着笑脸道歉,随口找了个理由,一溜烟儿不见了踪迹。
“唉!”
小李子重重地叹口气,一屁股坐在架板上,唉声叹气。
另有十来个工友相互传递着眼神,嘴角相继上扬,挂满了讥讽之意。
不知是嘲笑小李子城府太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什么玩意!小王八一个,不过他的老婆真他妈的润呢,简直逆流成河。”
小队长心里头这么想着,唰一下,思绪飞到了三年多前,那天他为庆祝儿子考上大学,特意请假在老家开办宴席,因为高兴,喝得酩酊大醉,怎么回房上床的都不知道。
朦朦胧胧间,忽闻房后传来野猫的叫声,高低婉转似是而非,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席间挨桌敬酒之时,小李子的媳妇对他挤眉弄眼,并半开玩笑地在他背拍了三下,一下子与《西游记》中猴王学艺,因顽劣挨三下戒尺的情形,逐渐融合。
立时心花怒放,悄悄起身,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又推了推睡的死猪似的老婆,才提着蓄电池手提灯,迈着欢快的步伐出了院门(农村大多是四合院,他们家也不例外。)
他寻着声音找到了目的地,借着灯光看得真真的,可不就是小李子的媳妇吗?或许是刚过哺乳期不久的缘故,本就微胖的娇躯更显丰满,在薄纱超短连衣裙下若隐若现,随着她媚笑着慢步退走,雪白的大腿几乎一览无遗,他嗷一嗓子,饿狼般扑了过去。
第二天,小队长一觉睡到午后,连回程的车票都耽误了,哪怕被他的老婆数落几句,脸上的笑容,眼底的喜色,都未褪去哪怕一丝一毫,在别人看来,他还没从昨天的喜庆劲儿缓过来,唯有当事人明白,那句“三天内,我不许你走!”是什么含义。
当然,有人会觉得小队长双喜临门,就会有人觉得他在玩火自焚,所谓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便是如此。待他因此事而妻离子散时,不知会恨《西游记》深入脑髓,还是怨自己不是聋子,亦或许两者都有吧!到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其实主要原因还是怪他自己,不是吗?古有关云长坐怀不乱,可不是盖的。
他哼着小曲溜达着,不知不觉到了小杨的不远处,白炽灯的照耀下,五六米深的地下室深坑特别显眼,坑中央堆着不大的土包,还有一位瘦小的身影手持铁锨,正往土包上甩土。
忽然,一双刺眼的大灯射了过来,紧接着传来轰隆隆,特别刺耳的发动机声。
“哎哎哎!快退回去,这儿不能走……”
小队长明显一愣,顾不上其他,急忙冲上去挥舞着双手大声呼喊。
不知没听到还是什么原因,刺眼的大灯并未停留的意思,直接冲小队长刺了过来。
“完了!”
他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词,下意识闭上眼睛。
“哗啦啦…噗通…轰隆隆…噗通……”
一连串的声音伴着地面的晃动,几十米米外正在砌墙的工人,忽觉脚底下晃了几下,一不注意从架板上掉下仨,小李子也在其中,他坐在架板上生闷气呢!一个不注意,闪了下去,直接脸朝地,与未来得及收拾的灰渣、砖头子,来个亲密接触,当场昏了过去,其余俩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抱着手腕,一个抱着脚脖嗷嗷直叫。
“李队长出事了,李队长出事了……”
余下的工人瞬间炸了锅,扯着嗓子大喊,还有几人向“小杨”那边奔跑了过去,边跑边喊。
也有人去看触碰摔下的三人的情况,见他们不影响呼吸,就没碰。因为公司明确规定,凡是操作不当或者意外坠落的人,只要不憋着口鼻,不许碰,否则谁碰谁的责任。
这个规定看似不近人情,直接让坤达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的致残率,明显低于其他同行,至于原因嘛,就是怕这些不懂救援的外行,当场把人扶起来,或者俩人以俩和尚抬水的姿势,抬着去医院,万一脊椎骨裂的话,那滩豆浆似的脊髓经得起折腾?
“这是什么情况?”
小队长睁眼一看,顿时蒙圈了,原来五六米的深坑平了一半,他此时正站在“坑”边缘,哪儿还有刺眼大灯的影子?
“李队长出事了…谁是李队长…我不是好好的吗?”
小队长几乎本能地回怼道:“劳资好好的,瞎嚷嚷什么?”
“李队长出…不是,是工人出事了…抓钩跟榔头,还有小李子从架架板上摔下来啦!”
几人嚷嚷着到了近前,道:“李队长这是怎么回事…怎…怎么塌了…”他们无不完脸震惊,无以复加,还有俩有意无意瞥向李队长的还在滴水的裆下,眼中带着几丝戏虐。
“赶紧救人!小杨还在下面。”
李队长似乎才回过神来,指着“地下室深坑”吼道。
“李队长…这…填了三四米啊,那小乞丐估计早没了…”
“是啊,李队长,咱门自己的人要紧啊。”
“咱门又没什么工具,半天都刨不出来的,到时候只怕都凉透了…”
“不行!你们不刨我刨。”
李队长声嘶力竭地吼着,随即掏出手机,走向一旁,拨通了标示着“老板”的号码。
他看似未被工友们的劝说所动摇,其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大一会儿,一辆红色宝马,引着三辆金杯车来到现场,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金杯车上的红十字标志,以及急救字样。
从宝马车内走出一位披着貂皮大衣,好似狗熊下山的矮胖子,打着酒嗝,指挥金杯车下来三副担架,把伤者抬上车拉走,而后询问具体情况,当得知“地下室深坑”内有人时,一下子酒意全无,对着李队长劈头盖脸的一通谩骂。
看了看“地下室深坑”后,矮胖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当即作出决定:在场工人每人发1万元封口费,并写下保证书,绝不透露一个字。
随后,亮如白昼的工地,又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