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了看素秋,放下手中的笔,踱着步子来到素秋面前,礼貌的伸出修长的手,清朗的声音说,“你好,我叫方忆安。”
素秋抬着眸子望着他,如水的眼光流淌在他身上,却没有动。
对上她清丽的眸子,方忆安心中一怔,看看自己的手沾着些颜料,随即又颇为尴尬,干干一笑,思索着便要收回手,却见身旁某人的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手的主人正笑着望着自己,薄唇轻启,道,“她叫姚素秋,我姐姐。”
忆安低头,轻轻咳嗽几声,不住痕迹的抽回手,耳边响起了女子轻如羽的声音,“你在画画?”
抬头见素秋盯着不远处的画架,他嘴角微动,道,“是。”虽然将画架搬上着废楼的楼顶是很费事的,但在这里确切是极好的,不单单是因为它很高,基本可以看见这城市的全景,还有路面上更替往来人群、车马,更以为这楼的对面是一座宏伟精致西洋的钟楼,所以方忆安时常在这里作画,却也是喜欢独自一人的,只是婉婉却还是知晓了。
“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素秋素秋瞅见架上他的画居然是深浅的冷色,心有不由好奇,视线回到他的身上,低低的询问说。
忆安眼神一暗,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了,乌黑的发丝凌乱的搭在饱满的前额,落在他清波如浪的眼眸里,好似立在荷叶上忘了飞走的蜻蜓,而时间却悄然的流过,他无声的盯着她看了,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素秋却看懂他为难的表情,正要说算了,忆安笑着张口说,“好的。”
素秋轻轻笑着,款款的朝画架走过去,靠的近了,眼底里画上的图案渐渐明晰,待到她看清画上冷色的景物,嘴唇上的笑意也被染成了冷色,它画是这城市的全景,不过十几寸的一副油画,居然已经是包罗万象了,有大楼,有马路,有人群,有商店,还有一座钟楼……如果说她的笑容是融进了这些深浅不一的黑色景物里,那么她的心绪不宁则是这些景物上方天空中肆意翱翔的轰炸式飞机,无情落下的炸弹惊吓出来的,浓浓硝烟之中依稀可见的景物,平日里鳞次栉比的大楼,宽阔平整的马路、繁华似锦的街市,川流不息的人群,巨大的欧式钟楼,在他的画上居然只剩一片惶恐,或焦炭、或坍圮、或倒塌、或倾陷……没有任何一个是完整的,她似乎已经听见飞机巨雷般的滚滚轰鸣声,人们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素秋心缩成一团,残退了笑容,诧异的回头看他,只见方忆安静静的立在那里,薄唇微抿,剑眉微蹙,眼神竟是几分锐利。
方忆安凌厉的眼神烙在素秋身上,一览无遗的是她的一张脸,一张木然惨白的脸,果然,这画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的了的,他心中讥笑自己,怎么会有一秒的错觉以为也许她会理解了?周身悄悄的透露着淡漠疏离的气息,他嘴角一动,依旧温润道,“这是随意画的些无用的东西。”
“不,它不是什么无用的东西,”素秋一张惨白的脸恢复了平日的红润,目光泠然的看进他眼底,铮铮道,“这画中的意思是什么?”
方忆安迎上她泠然的目光,看清她眼底流动的情绪,原来那种情绪不是讥讽嘲笑,而是埋藏不住、似潮暗涌着的不安惊恐,他徒然冷了音调,如板上钉钉一般,掷出一句,“国破家亡。”
素秋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只为听到这四个字,听到他坚如磐石的口气,他冰冷中略带绝望的话语,一个学生口中说出再无丝毫温度的话,凉风默默的吹动着他黑色的裤脚,啪啪作响。
“不是”素秋决然的否认他的话,她道,“我觉得这个叫浴火重生。”
他炯然的目光看她,抑制不住心旁的话语,脱口而出,“那你喜欢这画吗?”
“喜欢却又不喜欢,”素秋惨白的唇微微颤抖,答道,“我喜欢它,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人看得见它、想到它,我不喜欢它,只因为我深深的害怕,我不希望它会发生。”
方忆安心中威震,睁大眼睛看她,她眼里炙热坚定的情绪,如火如荼,雍容盛大,他心中一时涌着起万千话语,却知道自己不能告诉她,深深的吸口气,他黯然的望着对面的钟楼,这座宏伟的钟楼是正对着她的,红砖砌成的钟楼体,四角镶嵌着大理石,楼顶似箭直冲云霄,仿佛是一把玲珑宝剑,意欲刺破着巍巍天际。
‘匹夫犹耻国外国;百世以为公可公。’只是这个世界已经破落的不成样子了,他是否真能怎样?清越悠扬的声音暮然响起,是对面的钟楼,正值整点时,它正在提醒着世人时间有一刻钟过去了,厚重的报时声透过层层雾霭传达数里,抵达他的耳朵,他眉间一动,伸手松开画板上的木制夹子,回头看着素秋,笑道,“你喜欢它,我就将它送给你!”
素秋微微发愣,只见他已经取下画板上的画,这画上的颜料早就干确了,他轻轻的将它卷好,递到自己手里。
“谢谢,”素秋点点头,轻声说了句,接过画的手只觉得沉甸甸的,再看他时,他又抽出一张白纸固定在板上,看了看对面钟楼的时间,他笑道,“时间还早,大概还能在画一幅的。”
素秋看看钟楼已经是下午五点时刻了,一丝丝凉气抚在脸上,好似是细小的雨点,她望了望阴暗的天空,计算车程,回到家大概也是很晚了。
他好似听见素秋的心声,淡淡一笑,张口道,“你们早早回去吧!”
素秋一愣,笑的看他,却没有说话。
听见方忆安居然下了逐客令,婉婉细眉一挑,大声道,“我才刚来。”
忆安扭头看她,温软的声音说,“你本就来的晚,天气也不好,还是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