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芷念醒来已是黄昏,窗外灰暗的树影映在窗纱上,别有一番韵致。她动动身体,酸麻的感觉逐渐显现,浑身上下像散了架般。她强撑起身掀开被子才发现房内生着火热的暖炉,没有丝毫的凉意扑面。她拿过床边的衣物,披在身上,赤脚走下床铺。
她微倚轩窗,任凭冬风尖促地刮过脸颊。她跟浩旭做了那样的事情,可她不悔。因为她明白如果浩旭出了事情,她亦不会继续活下去。不是她不想,而是不可以。好女不侍二夫,她算不上贞洁烈女,但她也绝对不会如浩旭打算的那样回到浩淼的身边。
“娘娘可是醒了?”门外徐嬷嬷的询问声响起,尽管怀揣着以往的谨慎然而仍有些许压抑不住的欢喜雀跃传到芷念的耳里。芷念闻音,面上不禁浮现淡淡无奈笑意。
芷念抓过飞扬的发丝,关好窗子对着门外喊道:“我醒了,帮我去备好沐浴要用的东西吧!”她缓步上前掀开纱帘。望着徐嬷嬷比平日欢快几分的脚步,略一沉思不置可否地摇头。
温度适宜的洗澡水润得芷念的面色有些回暖,她独自泡在水中,不大工夫心思已经百转千回。她静下心来深吸口气,擦干身子穿好衣物准备扬声唤可燕进来。
孰料,芷念猛地转身竟有人悄然无息地站在门边。她面色一白,难道有人看到了她的身子?恼意爬满她的眉头,让她的神情变得震怒,同样做好随时放手拼杀的警觉。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不用担心!”低沉沙哑的嗓音,听不清来者何人。高大的背影透出疏离,特别是黑色的帽檐盖住他整个脸部轮廓。影影绰绰的幻纱,让人瞧不清模样。
“你闯进这样的地方,还敢不承认居心叵测?”芷念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中夹杂的狠厉更甚。霎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空气瞬间凝结逼得人窒息。
黑衣人面对芷念的咄咄逼人,眸光居然开始变得温柔。他发出一声闷笑,继而道:“我来是为了带走藏在颜唯宫的孤流,并不是存心想要调戏你。若是你想要,我倒无妨。”
“哪里来的狂蜂浪蝶,当着本宫的面说这些不怕死吗?”芷念气得咬牙切齿,就连说话的口吻亦不是平常的样子。她拔下固定发丝的簪子,欲要先下手为强。
“本宫?”黑衣人的口气透着难解的酸涩,他往前迈了一步莫名地问:“你如今是芷妃娘娘了吧?”其实他也不清楚今天是来做什么,部下纷纷阻止他夜探皇宫,只有他自己依旧坚持。说是察看军情,为的不过是亲眼见一面多年未相逢的她。只是现在,她已不是当初捂嘴偷笑的女子。她更不会为他的婚事,变着法说那些酸溜溜的话。或许她以前不会承认在意,但是他觉得幸福。瞧今日,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在这四年里爆发。他多想能回到以前,嬉笑怒骂。
芷念沉吟仔细琢磨后恍然大悟:“浩淼……你是浩淼?”她本来是要上前,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她耀眼的眸子升起的光泽黯淡下去,涌现愈多的是冰冷的陌生。
浩淼听芷念喊他的声音,心里欢喜可没猜到芷念接下去的反应是这般冷漠。他苦涩地掀开帽子,露出俊容,艰难地相问:“你这些年过的好吗?”他对她的欺骗,怕是很难得到她的原谅。
“宁王最好快点离开皇宫,否则本宫一定会把王爷交给皇上。”芷念几乎咬碎了牙齿,就是面前的男人控制了她的哥哥。曾经的风花雪月,抵不过可笑的时光流逝。她怎么会心软,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带走孤流。莫非他以为她仍然是当初的许芷念,容易上当受骗?
“芷念,我的目的是来看你的。”浩淼的语气渐渐软下去,往昔睥睨天下的气势消散,只留下对待芷念百般小心的敏感心思。仿佛是小孩子软软的祈求,令人情难自禁地心疼。
芷念有一瞬是宁愿相信浩淼如此的目的,然而她很清醒。她此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站在她眼前的男人很会利用感情撒谎。她果断地摇头,语气森然:“宁王不要挑战本宫的耐性。本宫现在让你走为的是不想目睹兄弟相残的画面。要是你不珍惜难得的机会,本宫可要喊人了。”
“你不会忍心置我于死地,否则依你的性子,我早已逃脱不了。芷念你的心还是向着我的,何必苦苦折磨自己。”浩淼盯住芷念慌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肯定。
“永浩淼,你太拿自己当回事情。我许芷念,从来没有在乎过你。靠近你,只是为了复仇;离开你,只是为了更好的选择。而今本宫贵为芷妃娘娘,你不过是乱臣贼子。你凭什么肯定本宫的心属于你,我的心属于皇上。”芷念的牙齿溢血,混合着痛楚满是腥甜的味道。但她必须字字不带犹豫说出口,今天的事情便是一个了结,彻底地断了彼此的孽缘。
浩淼说的没错,她确实还是在意他的。她的心落在他的身上,永远都找不回来。只是她现今嫁为人妻,况且身体交付。若说以前存着非分的念头,那么这刻时光已没有先前的悸动。她终于想明白,不管经历多少,平淡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她倦了,只想守着为人妻的本分。
芷念的话震得浩淼耳根子生疼,他的眸子蓦地发红,不敢置信地凝视芷念。他弃天下,他朵天下,而她再不是陪他共度风雨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爱不是不够深,而是在深邃的爱恋中掺杂了太多的歪念。不纯粹的感情付出,怎能长久。
浴池边无风,只有不断闷热的气息翻滚。落雪的天色,本是印着皎洁的月光清华不已。然而归迟的暮色,宛若幽深的潭水,让人感到无比清冷。
千疮百口的两颗心,刺得鲜血淋漓。结痂的伤口被狠心地剥落,难言的疼痛让人很想流泪。可眼窝干涸,所有的泪水浇到心头,混合着千钟滋味滴出浓稠晦暗。
芷念舒了口气,风淡云轻地开口:“本宫已是说清一切,宁王要还是不走,本宫便不手下留情。”她很巧地利用额前的碎发遮住眸底的落寞,撕开的空洞任由喑哑填满。
“不劳娘娘催赶,我只问娘娘。您现在的心终归是遗失在哪里?”浩淼炯炯有神的眼眸差点让芷念原形毕现,强有力地欲要掀开芷念扯下的谎言。他悠悠上前,溃烂芷念设下的围城。
芷念忽地抬起头,对上浩淼的含着笑意的目光。她的眸子清明一片,不慌不慢地应答:“本宫的心自然是给了皇上,王爷不要在本宫的身上枉费心思。你这等乱成贼子,得而诛之。”
“谁是乱成贼子,当初的皇位本来是我的。永浩旭抢走了皇位的同时带走了你,即使知道你句句骗我。然我的心仍旧被你戳得鲜血淋漓,你非要自私下去吗?”
自私?芷念站得笔直的双腿忽然一哆嗦,脚下的步子不由踉跄。没错!她的确是自私地为自己考虑,从来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她控制住自己的身形,漠然反问:“这个世上谁不为自己?本宫倒觉得自己算不上自私的人。王爷,你的自私又在哪里?”
浩淼错愕,他是不停索取。当初利用芷念来到虎城欺骗永浩旭死亡的假象,他何时考虑过她的心情。那时候的他全身心地投入在储蓄人力、物力上,天真地认定她会赞同他的想法。
因为他暗中保护她三年,凭借着对她的了解自以为是,结果伤害的又何止是她?蓦然回首过往他并未实现过给予她想要追求的一切,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会依赖。说到自私他是最没有资格谈论这个的人。她的痛苦难过,他放在心上却不会认真地思量如何解决。
“孤流,本宫不允许你带走!至于你对本宫哥哥做的那些事情,自有皇上处置。宁王爷,希望您好自为之。本宫今日可以假装没看到过你,但本宫绝不保证您下次还有好运气。”芷念披上挂在风屏上的披风,系好带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外面。看似潇洒的背影,埋藏落寞。
浩淼顿顿,跳过亭窗逃离皇宫。如果他不来皇宫,就能欺骗自己芷念的心属于他。现在残忍的现实摆在他面前,逼着他承认芷念终是走远了并且一去不复返。
“皇上为何不派人抓住宁王?”荣公公眼中精光扑灭,极是不能理解浩旭的做法。
“你以为宁王敢孤身前来,如果朕派人抓住他,势必会让后宫受到大的动荡。倒不如放他走,自会自投罗网!”浩旭意味深长地瞄向皇宫的檐瓦上,适才浩淼和芷念的对话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他不清楚自己该喜该悲,只有一件事值得肯定。只要他不作出令芷念难以释怀的事情,芷念她是不会离开他了。自私的人,他同样亦是。
荣公公缩缩脖子,识趣地闭上嘴巴。今个的事儿是谁都不能透露,他得守口如瓶。
天冷得直让人打哆嗦,冻得人心点点成冰。哈口气,白雾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