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昀端生于神官之家,所谓神官,是白氏王朝相当于祭祀人员的官职,日常侍奉在皇帝殿前,国有大事时行些法事,也算是富贵又无甚压力的官位,可惜到昀端祖辈之时,一族竟受奸佞之人迫害,所谓君旁如虎侧,白帝丝毫不察,怒而下旨,诛灭昀端全族,当时昀端祖父带着十几岁的少年逃亡北上,到了这炎君统治下的草箩镇才脱离了苦难的逃亡生活,而家里的其他人,则全都丧命在那白帝的一道圣旨之下。
针对此事,我家师父昀端从不讳言,也许他就像外表一样,骨子里也是一个毫无干劲之人,对于憎恨与自怜一类的情感,很容易就视之为负担,从而抛诸脑后。而少年昀端在随年老的祖父逃亡之时,究竟是种怎样的心相,现已无从揣摩。我只固执地觉得,那绝不是种简单到可以以一句话便能概括之物,正如江水蜿蜒,山脉延绵。
少年眼角的泪痕,大概早掩在岁月中,不肯公示。
到了这里之后一年,镇上的神主仙逝,而前任神主又无子嗣,于是镇上之人体察昀端祖父曾任过相关职务,再加上他来镇上后常有善举,便推举了他接任这神主之职,直到80岁的高龄,老人家才驾鹤而去,闭眼前将这神主的位子,传于相依为命的外孙。
我能认识他,还是得益于姐姐。那时的子栖也是不安分的孩子,她同我一样,喜好各种传说故事,但是慕容府家教严格,尤其是府上只有两个女孩子,因此甚少放任我们走出府门,可性格独立的姐姐,总能找到偷溜出去的办法,8岁那年的她常常扮上男装,去镇上的茶馆听琵琶法师说书,而且竟从未暴露过。少年的她常常在集市上流连往返,有时回到家中已是傍晚。
那时20几岁昀端也常常混迹在各式休闲场所,他像大多数浪荡子弟一般,对生活没有任何期待,能有地方睡觉,偶尔偷抽几袋烟,不至于饿死街头,便是几乎全部需求,当然对于美丽女子的喜欢,迫使他偶尔也做些除妖的工作,以不至于穿得寒碜,羞于见人。
大概昀端早已对这个容貌清丽的孩子有所注意,看他总是独自一人混在混杂的人群里,便暗暗猜测起到底是谁家的少年公子,那时的他甚至对这个总是形单影只的少年生出了一种特别的感情,所以后来才会发展到偷偷尾随的境地——这都是后来昀端偷偷告诉我的事情。
“喂喂,我不会是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什么特殊嗜好吧,而且还是男孩子……”他一边跟上少年的脚步,一边默默地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观,“可是看他一个人,这天色将晚,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嘛。”他努力这样说服自己,仍然像着了魔一般执着地跟随着子栖的脚步。
“这样的年纪,让人很难下手啊……” 最后心中默念的事情很龌龊地往这个方向发展。
子栖早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心中霎时忐忑起来。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到那人的容貌——20几岁,胡子拉碴,看上去就像个流浪汉。她立刻想起前些日子看过的榜文,好像是有个什么诱拐犯逃到了这一带。
“诱、诱拐犯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到底是不好吧……”昀端在后面默默鄙视自己。
“要,要怎么办才能甩掉他?”子栖在那个时候搜肠刮肚。
“听说前一阵这里来了个诱拐犯,专门对少年下手的……这种世道至少要看他到家才能放心呀。”昀端点了点头,决定这么办。
“我要快一些,不然的话……”少女握紧了拳头,随即头一偏,注意着后面人的行踪,“他跟,跟上来了!怎么办!”
“不会被他当成怪叔叔就好。”昀端拿手指刮了刮脸,露出个苦笑。
“呃,他刚刚露出了好猥琐的笑,真是个危险人物!”年少的子栖将他的表情这样理解。
山路之上,夕阳将人的影子拉长,忐忑的少女,和无知无觉的男子,心中各自抱着对彼此迥异的想法,迈动着脚步,大概任何一方在日后想起那时,都会觉得搞笑异常吧。
然而子栖突然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山路旁的树丛中传来,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便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在意识远离之前,挥之不去的是男子粗鲁的大笑。
“哇哈哈哈哈,这孩子大概能卖个好价钱!!”
果然,被诱拐了吗……
而一路尾随的昀端见突然从草丛里冲出个黑衣大汉,将那孩子打昏,立刻在心里叫苦,喂喂,不是吧,刚刚想到诱拐犯就真的出现了……
“呐,也注意一下后面还有个跟踪的人啊……”他无奈地挠挠头,从怀中抽出烟杆,在正得意忘形的诱拐犯面前现出身形。而那黑袍人一手抱着刚得手的猎物,一边凶神恶煞般回过头,望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挡路者,并听到他对自己这样说。
“喂你,最好放下那孩子,那孩子你碰不得。”往这个方向走的,大概是慕容家的人吧,昀端在心里默默念叨,没想到我竟然看上的是慕容家的小姐……这下麻烦大了……
“切,臭叫花子,快给老子滚开!”他压根没有把昀端放在心上。
“怎么办呢,被小瞧了……”昀端头痛笑笑,低头看着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衣衫,可抬起头时,已是认真的表情。
“都说了,那孩子你碰不得!给老子,滚回去!!”
那绑匪也有些本事,不然也不能作案那么多都还在逃,可昀端看上去吊儿郎当,那一身本领,却不是平常人能小看的,何况他精通言灵之法,能驱使上百生灵,那绑匪大汉自然不是对手,被打败时只管滚下去喊爷爷叫奶奶的,昀端懒得将他交官府,便将他绑在附近的树上。
“这一带灵气重,运气好的话能来个大家伙把你一口吞了,运气不好,就等着慢慢被小家伙们吞光精气吧……”他一边绑一边念叨,那大汉倏地垂下脑袋,晕了过去。
“呼,骗你的啦。”昀端一咧嘴,重重拍了拍他的头。
而我的姐姐子栖,刚一睁眼便看到自己停留在某个人宽厚的背上,瞬间便凌乱了。
“诱、诱拐犯啊啊啊!!”扯着嗓子喊出来。
“唔哇!别乱动!慕容家的大小姐!”昀端被她在背上这一挣扎,立刻苦了脸回过头去安抚她。
“混蛋,快放我下来,混蛋,混蛋!”看到对方的脸之后更加加大了动作。
“喂,我救了你好不好!还有,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嘛满口脏话!”
“啊啊啊!!快放开我!”
从那以后,昀端便成了慕容家的常客。每每谈起那时的事,姐姐总是僵了表情,不发一语,而昀端则苦笑着,把那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疤痕给我看。
“我这张脸啊,从那之后就毁了容了。”
他幽幽叹口气,这样说道。而我扑哧一声笑倒,从那以后,对他老人家,更加没有师徒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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