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身子擦干了,我们就走吧。”白梓轩说着,不顾我的意愿拉上我,迈着步子朝门外走去,我有些抗拒,可他手心里仿佛抹了强力的黏胶,我无论如何也甩他不开,只带着无奈,有些嗔怨地望他,他却回我一个半带着笑意的眼光。
一出门,便看到梅旭尧抱臂靠在门边,一盏青灯闪着冷寂的光,那明灭的光影仿佛是带着嫉妒一般,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道道沟壑。他似乎陷在思虑中,我张口叫他他才恍神过来,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眉头却仍是挤着的。
“雪时,可还好?”他放下手臂上前一步。
“嗯……”我颔首,缓缓抬头看他深邃的眼,“让你担心了。”
“下次小心一些。”他说着,拿那宽厚的手掌按一下我的头,这以动作完全没有考虑到我身边立着的表情僵硬的白梓轩。
我笑一下,随后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身影,不禁张口问他道:“泠香姑娘呢?”
“说是有要紧事,就先行去了。”梅旭尧低垂眼睫这样答。
“我们也就此告辞了。”白梓轩蓦地钳紧我的手,我回身,看到他神色收敛,不待多言,便把我往他身边拉近一些,不等梅旭尧答应,便朝船下而去,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这个女人是我的,我自会照顾好她,请‘梅公子’收好那‘多余’的关心。”语气里是绝对的命令和让人无法反抗的霸气。
我有些担心地望梅旭尧一眼,只见他立在那里,在夜风中稍稍显得单薄,脸也是消瘦的样子。这样的梅旭尧让人莫名其妙地心疼,我眼前浮现出初见他时那惹人怜的寂寞场景。
“旭尧的事情,殿下不了解,所以可能有诸多误解。而雪时的事情,殿下未必有旭尧知道的更多。所以,殿下的这个命令,恕旭尧无法遵守。”他说的认真,我一时哑然。
“随便你。”白梓轩冷淡道,他的瞳仁里埋藏着冰冷的色泽。
告别梅旭尧之后,我和白梓轩沿着龙川江走,一路无言。
夜色点亮了盏盏明灯,烛火的颜色在江畔铺展着,那独立的姿态便被好学的水学了去,于是陆上的灯明之色与水中的倒影交相映衬,如梦似幻,那一场景使我忽然想起幼年时代见过的狐火,我顺着那模糊的记忆,追溯到那个曾经让自己心动的男子的清寂模样。
我的大师兄夏简兮,今年应是有二十岁了,其父是京都高官,在这天子的脚下有着御赐的富丽宅邸,且曾妻妾成群,儿女满怀……可那个桀骜的男子到了三十岁的年纪,路经草箩时,却近乎痴狂地爱上了一个女子,并为她遣散所有妻妾,改了风流的恶习,甚至对她作了生生世世永不相离的承诺,那女子始为他感动,嫁他为妻,并随他来京。
离开草箩的女子仍然倔强地爱草箩的三月,因此每年的烟雨时节,简兮都会随母一同来到草箩。
那么眼下的4月,应是他返回京都的时节了。
我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酸楚。以前的我最是盼望三月,春花烂漫的季节,一个扮成少年模样的少女,终日都沉浸在那满心盼望着能与一个少年早日相见的莫名其妙的悸动里……以至于经历了悠久岁月之后的她仍会在回首往事时惊觉:原来即使是后来冷静如斯的她,也曾如此企盼过,能有一个人从远方而来,佩戴黝黑的长剑,即便风尘仆仆,也风流清雅,惹人垂怜。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此时的我,安静地走在别人身边,想象着那些再不回来的年少时光,不禁叹息,人生尽是些“一期一会”的伤感,今朝之花,明日飞散。人与人的相惜相知,不比这花和春相聚的时间更长。
“你是在想谁?”白梓轩突然蹙着眉头问我。
我心下一惊,随即尴尬地回过神来,答:“没有在想谁。”
“想得都痴了,还嘴硬。”语气里满装不满。
“那么你呢,不也在回味刚刚的舞蹈吗?”我没有闪躲,而是在一股力量的驱使下,迎着他的眼光倔强望回去,他一怔,随即沉下脸,道:“我与那泠香姑娘无半毫关系,你不要多想。”
“殿下与任何女子有任何关系,都与雪时无关。”我说着,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正应了泠香的话,我性格实在是别扭之至。
虽然过了午夜,这喜迎花灯节的江畔仍然热闹非凡,大部分行人挑着灯,观赏沿岸景色,情侣们也大多在这天夜里出来约会,所以各式商贩蹲在路边,兜售一些小饰物之类,小孩子则混迹在人群里,欢快地追逐打闹。
我在前面走,白梓轩亦步亦趋地跟上来,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什么,只阴沉这脸,也不说话,我刚开始有些莫名其妙的火气,后来渐渐平复下来,只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奇怪,于是偶尔停下来,随手拿起小贩叫卖的饰物看上几眼,那些饰物的种类繁杂,却并没有一眼便想买下来的东西,于是不免扫兴。
不知是过了多久,在我稍有倦感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出现的一抹身影开始紧紧抓住我的眼光不放,我痴痴望着那个人,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尘世所有的声响似乎都绝尘而去??是他吗?我拨开人群,朝那人走去。
是那个人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加快追逐的速度。那个戴着白色狐面,背影清冷而寂寞的男子,是那个自他离开之后便总出现在我梦境里,如同尖刀一般插在我心头的那个人吗?是那个为了我去找黄昏之?的人吗?他回来了吗?那一刻我的心里被这些问题填满,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后还跟着白梓轩。
我的心被某种感情占据,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我无法自控。可我如何能期冀一个被我背叛的人能够出现在我面前?从事实上看,是我背弃了与他的婚约,尽管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情愿的,却与白梓轩……一想到这里,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便锐利地疼痛起来,可脚步却不自觉地追逐着那个背影而去。
“炎君!!”我追上他,把手放到他肩上,大喊出来,那人稍稍顿了顿,随后停下了脚步,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你是谁?”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那人口中发出。
一听到那个声音,我的身体便僵硬地愣在原地。抱着希望伸出手去,颤巍巍地将他的狐面拿下来,却只见到一张记忆中没有的脸,那一刻的我顿时浑身松懈了下来。
果真不是他。
“对不起。”我喃喃道,“我认错人了。”
“什么嘛。”对方不满的嘟囔一句,接着往前走。
我一时颓然,那只是一个戴着狐面的陌生男人,而不是记忆里愈加清晰的美貌男子。我带着失落的神色回过脸去,发现白梓轩正黑着一张脸,立在汹涌的人潮里,如一尊冰凿的像。
“你想见的那个人是不可能踏入京都土地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心突突跳起来,那时的我仿佛站在悬崖边上,仿佛失足掉落只是转瞬间的事情。
“呵……”白梓轩冷笑一声,缓缓抬脚走至我身边,我不自觉地朝后退去,他却越逼越近,这时的白梓轩令我觉得恐惧,他突然间又变成了那个来自修罗地狱的复仇者,周身缠绕着灼人的烈焰,“慕容雪时,有些事情你最好永远不要期待,因为它终将化为虚无。”
那句话是个诅咒还是预言,我无从知晓,只是当我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渐渐升腾起来的杀气时,突然浑身瘫软,腿部力量被抽光,甚至在内心对着虚空不停祈求,直至泪流满面。
我仍然如此想念那个被世人称做炎君的男子——他是蛰伏在我心头的萤虫,独守着四月的哀艳。
“不要过来。”我对白梓轩说。
“我警告你!”白梓轩一把钳上我的手臂,强劲的力道渗入我的骨髓中去,我只觉得骨头窸窸窣窣地疼,刚刚闷沉**一声,却蓦地被他拉至面前,我听到他烦躁地说,“不要逃,也不许逃……”
我吸了吸鼻子,嘤嘤地哭出声来。
关于该不该对自己的仇家产生好感,古往今来还是有很多先例可供参考的,可是我从那些先例里只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所有爱上仇家的人大多都死的很孤单,就算最后选择踏上漫漫寻仇路,到最后这个仇不光报的纠结不说,还会白白少了些报仇的快感,说不定还要把自己搭进去,我算术虽然不济,可是这是个明白账,算来算去都觉得实在很不划算,所以思前想后,我决定自己不能喜欢上白梓轩。
何况我还有一个虽未行过大礼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