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柯生平只娶过两个女人,这两个女子均是在他成为九五之尊之前嫁给他的,也就是说,在夺得天下之后,这位白姓的公子没有再纳一个后妃——根据我的研究,这在帝王史上是极为少有的。
而他的正妻,名唤江静媛,是前碧落国君的第十三个女儿。
提起这位静媛公主,对这位文韬武略、眉目俊雅的白家公子可谓是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之时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他的妻——就像没有人会拒绝送到面前的黄金一样,这个世上也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公主的求婚,何况那个人正好是心怀大计的白家公子。
白亦柯下决心娶这位公主时,自然也考虑到会因此伤害到那位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慕容小姐,可他别无他法,因为他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待到总算忍耐到握紧夺天下的主动权时,他终于按捺不住,要娶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谁料,在他们的大婚上,那本应该被他软禁的静媛公主,竟然出现在正行跪拜礼的他们面前。
那个骄傲的公主殿下,怎会容忍自己的夫君这样的背叛,又怎愿意接受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棋子的安排?在她的人生剧本中,从来都不能是配角,尤其还是个苦命的配角。
于是她砸了他们的场子,她以足够毁灭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所有人,那个慕容锦离,其实也和她一样,是一个被利用的可怜人。
她告诉慕容锦离,今日白亦柯要娶的慕容锦离,就跟当初的江静媛一样,她们两个没有什么不同。
——她们殊途同归。
江静媛自然是个骄傲的公主,也是个聪明的公主,她在行动之前早预想到了一切,却没有预想到慕容锦离身子已若弱成那样,也没有预料到她会在半月之后奇迹般地清醒,更没有预料到,她在清醒以后向白亦柯说出她其实爱的是另外一个人,白亦柯竟然没有一怒之下杀她,反而更加爱她护她,还在他举事成功,坐镇京都之后,封她为帝姬——与慕容锦离的幸运相比,终身遭囚禁的静媛公主,自然只能是个悲剧。
可是究竟是谁更不幸,到了最后已经不可解。
因为慕容锦离的名字,以一种更为悲惨的方式出现在了后世的传说里。
她便是那个从樱暖门飞身而下的帝姬——那位开国的帝君唯一爱过的女子。
我的眼前再一次变成无边无际的黑暗,随后,在飘渺的铃铛的声响里,渐渐有了光,世界虚空,视野窄小,我站在一片有边有角的白茫茫之中,天没有雨,我却撑了一把绘有梅花纹样的伞,伞骨数目很多,我来不及细数。
只觉得四周很冷,是入骨的寒凉。
怀抱白狐的白衣公子,就站在我不远的前方,眉目清寂,眼角眉梢,鼻翼唇角,都维持着我喜欢的样子,雪片落在他身上,月光洒在他身上,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一身清华。
他开口问我:“锦离,你想要醒过来吗?”声音如同温醇的酒。
我撑着伞点了点头,答:“我想的。”
他微笑,抬手轻轻抚摸怀中的白狐,那个碧色珠子自他袖间隐隐露出。
我听到他垂目低语,声音凉凉:“可是你知道吗,你已经死了……”又道,“锦离,你难到不知道吗,人死不能复生。”他抬眸,眸中也是飘飞的雪片。
我拿伞挡住脸,回答他,声音很轻:“嗯。我知道的。”那时天地太小,世界太空旷,没有别的声响,甚至连我们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如同叹息一般,又轻又飘渺。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已经死了,而他又距离我太过遥远,所以我才听不到他的呼吸。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从城墙上跳下来呢,锦离。”他又这样问,“你落地的时候,难道不疼吗。”
我的心因为某一疼痛的记忆而猛然间抽紧,执伞的手不由握得更紧,片刻之后,我终于乖乖地点了点头,道:“死的时候真的很疼。”
“那又为何做傻事呢?”他接着问,一片苍茫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将伞压的更低一些,怕他看到我的表情,这样回答他道:“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死,你一定要同亦柯哥哥为敌……我其实不想的。”
“你还是那样傻。”他的语气像是在取笑我。我为此有些不满,为何他总是取笑我,既然他嫌我傻,又为何在得知我同白亦柯的大婚上的一切时,还不顾一切地与白亦柯撕破脸,并且不顾一切地冲入白府想要带我走?
我一直觉得他看我不顺眼,他认为我只是个痴恋白亦柯的傻丫头,我这样以为了三年,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偶然从旁人口中听说他曾做过那样的事,才总算明白,他其实爱着我——他原来爱着慕容锦离。
这样想想,我着实有够傻。
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他为了抢回本该属于他的女子,为自己画了一副狐面,遮了那张清华的脸孔,从此之后改了姓名,换了身份,开始了历史上那场声势浩大的战斗。
于是,在白亦柯急切地于京都建立白氏王朝之时,有一个人早已在北方占据了一席之地,并逐渐稳了根基——他其实是想要昭告那个白姓公子:你不是既想要天下,又想要美人吗?我便让这天下,总有一半不属于你。这是他对他的挑衅,也是他为某一个女子的复仇。
世人都知道,倾月公子是个奇人,不仅文采卓然,武术精湛,还精通音律,弹一手好琴,更重要的是他通晓各国秘术,是乱世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在三年前与白亦柯一见如故,并且受到这位白家公子的特别礼遇,渐渐成为白亦柯手下最重要的谋士,几年来为白亦柯扫平了许多障碍。
可是他却为了一个女子,改变了自己的初衷,而白亦柯也为了这个女子,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一只手。
“锦离,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最后这般对我说。他手腕上的那枚碧色珠子,似乎发出微弱的光,就如同他怀中那只白狐的眼睛一般。
我咬着下唇,透过纷飞的雪,柔声对他说:“倾月,我虽然很想醒过来,却也知道那归根到底都是不能做到的,就像现在我只能借助梦境才能看到你,尽管你是虚无的,就连我自己,都是虚无的……”
“倾月,能在梦境里再看看你,我其实已经别无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