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毕业的季节。
空气里都漂浮着告别的味道。
林欣莹看着那些平日里显得成熟的学长学姐们，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挥之不去的，是萦绕心头的难舍难分。抱着对方固执地不肯放手，似乎是一个路过商场抱着心爱玩具不放的孩童；追着开动的汽车，大声叫着对方名字，一遍遍说珍重和再见，却依旧消失在红尘里……
还有那些卷入风里面的我爱你。
和着眼泪，带着无悔的笑颜。
暗自唏嘘。还有一年，林欣莹也要毕业了。这个暑假，要留守在这里，准备复习，还有，面对接下来的音乐比赛。从最开始的打酱油的玩儿心态，一步步走到现在，林欣莹愈发认真地对待它了。很多人的努力和支持都投在了里面，这种情况下，还要玩下去的话，未免太过沉重，也太没心没肺。
第一次，上大学以来不和贾笑不一起回去，感觉怪怪的，各种奇怪。吴恒远帮忙张罗着提东西，一会儿提醒带水，一会儿问零食有没有买齐全。贾笑轻轻松松地背了一个小包，林欣莹完全是两手空空，什么也轮不到她来提，跑去相送。
“这有男朋友还真是不一样哈，不劳烦姑奶奶我亲自动手了！”贾笑惬意，甩甩马尾巴，得瑟得全身抖啊抖，简直就是化身为了一个筛子，瞧那欠揍的样子……
“果然不一样哈，资历都不一样了，直接从姐姐升级到姑奶奶了！”林欣莹转向吴恒远，“兄弟，你也忒宠她了吧，瞧把她惯成什么样子来了，过几天都快成老佛爷了！”
吴恒远就宠溺地笑，一副享受其中的样子。贾笑更是得意得眉飞色舞，就差尾巴翘上天了。他们两个，夫唱妇随默契无限。
“要不，你和他老乡凑一对得了！人也留校，人也考研，你们结成革命同盟，革命同志的情谊深似海。”贾笑一本正经地提议。
林欣莹捧腹，“好啊！我喜欢同盟，并肩作战嘛！至于这个凑一对嘛，就免了，不是一个公的一个母的就行的，说不定人根本就不好我这口。”
“呀，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了？”贾笑挑了挑眉毛，似乎要将林欣莹看得更仔细，最好看得透透的。
林欣莹瞪她一眼：“实事求是而已。我一直都很实事求是，不骄不躁。”她转过头去，看着忙碌的吴恒远道，“你那么多老乡，不知道笑笑指的老乡是哪一个？”
他马上道，“就上回那个，还帮过你的。”
还帮过自己的？林欣莹汗颜，还帮过自己的他老乡？哪一个？还是没想起来，没有印象啊……
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健忘了……
贾笑快人快语地提醒她，“说起来，你们俩还挺有渊源的呢。就是那天秦深呕吐不止的晚上，和我们俩一起来接他的那个。”
哦，原来是他。林欣莹讪笑着，“原来是他啊。”这就是所谓的渊源啊，原来如此。好吧。
看着她沉默的样子，贾笑识趣地住了嘴，已经很久没有听林欣莹提起过秦深了，讳莫如深。没想到说起跟他有关的东西，即便只是挨着边而已，她还是这么敏感，这么反应激烈。
吴恒远也意识到了这一刻的沉默。他把话题叉开来，“笑笑，我还是送你到火车站去吧。”
“不用，我说了不用。”她断然拒绝，“我没那么娇滴滴，这么点东西我还是可以搞定的。再说了，现在这种非常时间，大家都往家挤的，你们考研留校的就别来凑数占位子了！让给更多的，像我这种归心似箭的人吧！”
贾笑见林欣莹还是若有所思，兴致不高的样子，便把手环住她的脖子，用警告的语气对吴恒远道：“你要是敢对我这妹妹死灰复燃……”
林欣莹跳起来，挥手敲她的背，“贾笑，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这么翻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挤兑我干什么？欺负我没有男朋友是吧！小心下次来我家蹭不到饭！”
贾笑一副委屈到死的表情，“天地良心，我还欺负你，姐姐疼你还来不及呢！乖乖，给你一颗棒棒糖哈！”她拿手指头当棒棒糖往林欣莹嘴边送过去。
立马被林欣莹拍掉：“你说你恶心不恶心！”
两个人闹了半天，吴恒远倒是没个动静。贾笑惊恐道，“吴恒远，我就一说说，你不会真打的这歪主意吧！”
吴恒远不答应了，反击：“我要打的这歪主意，我还等到现在吗？我早下手啦……”
贾笑不客气地回敬他，“那不是因为你一直都没下手成功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恒远受伤道，“贾笑，你就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了，贾笑忙说，“我知道，你是当妹妹一样疼欣莹，就跟我一样。好了啦，别生气了，跟我欺负了你一样，来，给姐笑一个。”
“你敢调戏我？”吴恒远做愤慨状。
此话一出，林欣莹和贾笑都笑得直不起身来。但见吴恒远得意地笑了，真正明媚，像青草一样让人舒服的男子。林欣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有着这样明媚的笑来着。后来，却因为自己脸上有了阴霾。
现在，因着贾笑，他最初最真实的自我又回来了。他们，确实是很般配的一对，绕了这么大一圈才在一起……
终究，也是在一起了。而自己绕了一圈，也回到了原点。真让人不得不感慨万千。
“这个打情骂俏请注意影响啊，少儿不宜。请别玷污我纯洁幼小的心灵！”林欣莹不给自己心情低落下去的机会，连忙耍嘴皮子，跟他们两个继续抬杠。
他们两个却是异口同声，大言不惭：“就是要玷污你纯洁幼小的心灵！哈哈！”
“秦深！秦深……”
林欣莹疑心自己是幻听，刚才想到而已……
而且只是一念。闪电般划过的一念。
她疑惑地环顾四周，在等车的人群中搜索他的影子。那个声音仿佛是冲自己这个方向喊的啊。不会是幻听吧。
定位了!
林欣莹呆呆地看着那个背着大包的身形，他是背对着自己的，和另一个男生在聊天。刚才那两句就是出自那位不知名的兄弟之口吧。隔着这么多的人，林欣莹惶惑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那曾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啊……
早已成陌路。
“小莹，小莹！”贾笑道，“你发什么呆呢！”
吴恒远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咦，那不是秦深吗？
“秦深，过来，秦深！”
“你发什么神经呢！”贾笑低声抱怨，显然，阻止已经来不及。林欣莹心里五味陈杂。她的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有期盼的甜蜜，也有要奋力拒绝和打压那丝丝不安分的痛苦。为什么，这个人，还是能这么不费吹灰之力让她坐立不安，无处遁形，灰飞烟灭……
秦深向他们走过来，“贾笑，你也回家啊。”看来，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或者，这一行本来就很明显。
“你不是早就出来了吗？怎么还没走啊？”吴恒远奇怪道。
“人太多了，挤不上去。”
贾笑对吴恒远道：“那正好，待会我就和秦深一起挤上去回家，你也不用送了。这回你放心了吧。”四个人都笑，各自都有些牵强，却是奋力地笑着。
“好好照顾自己，加油！”秦深突然转过来，对着林欣莹说。
始料未及。林欣莹只能点头，笑着点头，麻木的笑。虽然，那一刻真的很有哭的冲动，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虽然说不上来，是鄙夷，还是震惊；是感动，还是伤感；是无奈，还是遗憾……
就是很想很想哭。
这样贴心的话，在这样狠狠地伤过自己之后。
车来了，大家一窝蜂地往上挤。贾笑和秦深站在中间，没有位置了，好歹挤进去就不错了。吴恒远和林欣莹站在车下面看着他们，玻璃是开着的。车上车下人流涌动，不断有人在身边挤过，似乎两边的人都在人海中沉沉浮浮。
相似的场景，勾开了心底回忆的窗。
时间哗哗地倒流，倒回到吴恒远和秦深送她们俩离开。一路上秦深都牵着林欣莹的手，直到分别，她都舍不得松开。牵过手，才知道，松开之后是多么的空寂和落寞。
林欣莹在车开动时，那句无知无畏的大喊仿佛还萦绕耳边，“秦深，我爱你！你记得……”
秦深，我爱你！你记得。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而她，也许到闭上眼睛，离开人世的时候都不会忘记。只要记忆还在，那么，里面就有这么一幕。在时光里封存为经典。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不堪回首的何止是故国，还有故事，故人。
故人搅乱记忆，搅乱那一汪平静的湖。涌动的波纹是甜蜜和哀伤，一圈又一圈地荡漾。
贾笑对着他们挥手，林欣莹挥手回应。她瞥见吴恒远的脸，即便笑容依旧灿烂，却也有闪烁其间的不舍。车开动了，窗子里面贾笑和秦深的脸一闪而过，倏忽走远。林欣莹看着远去的车，徒劳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它消失在街角。
林欣莹不知道自己跟着车子走几步，是想留住什么。
抑或，早就明白什么也留不住。
一切只是徒劳，徒劳而已。
她突然泪流满面，喃喃道：“秦深，我爱过你，多么希望我不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