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簌簌地又在飘了,咔嚓一声压断树枝。陆云落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这里面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婢女,可是她们有几个是真心对他的?他冷冷地看着,看着她们耍什么诡计。
荣欢哭着道:“王妃去山庄收账,无意间撞到尹姑娘。她们又激动,又欣喜。王妃害怕山庄偏僻不便,才邀请尹姑娘来王府居住的!一来替王爷照顾尹姑娘,二来也是一尽姐妹情谊啊!王爷明鉴!”
陆云落冷冷地看着她的哭诉,对昔钰良问道:“是这样么?”
昔钰良早滴下泪来,哭得好像泪人一般。半晌方抽泣道:“妾身本以为山庄里住的是王爷的心头好,想着接了来才能离王爷的心更近些。谁知道山庄里住的竟然是妾身从小到大最好的姐妹……妾身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啊王爷!”
昔钰良泪眼朦胧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王爷,他端坐着观看她的悲伤和眼泪,却锁紧眉头思量着。思量她话的真假,思量她的动机,思量她是否狭隘。想到这里,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她的男人怀疑她!她却只能苦苦哀求他相信自己。
是啊,他是王爷。纵然自己是宰相千金,是王妃,终究也只是他的女人而已。她所求不过是王爷能够怜她,信她!可是呢?巨大的悲凉在心底升腾,翻滚。委屈随着泪水都在脸上了。
陆云落看着她哭,终于伸出手去扶她。接过荣欢递来的帕子,轻轻地拭着昔钰良脸上的泪水。慢慢说道:“我不过随口问一句,又惹出你恁多的眼泪。”
昔钰良抽抽噎噎地问道:“王爷,可信了臣妾?”
陆云落用手揽着昔钰良的腰,微微一笑道:“我是王爷,你是王妃。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只是这钗倒是奇怪。”
荣欢忙解释道:“王妃本不知道这钗,是那日四王妃提起皇后赏的海石榴七宝簪,恰好尹姑娘也在。她知道这钗是皇后赏的,所以就还给了王妃。”
陆云落用眼瞥了一下荣欢,还是温柔地笑问昔钰良道:“是这样么?”
昔钰良万般委屈地点了点头,眼泪却又不听话的落了下来。
陆云落不厌其烦地帮她擦着泪水,一屋子的人才将一个悬在嗓子眼的心又放回肚子里去。唯独诗柳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做了这场戏的旁观者,是背景,是观众。她接受了一切卑微的身份,因为她懂得,要长久地伴在这个男人身边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像不存在一样。
陆云落夹了些菜放在昔钰良的盘子里,玩笑着哄她:“别哭了,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王爷总是拿这句话哄臣妾,臣妾不依。”昔钰良嗔道。
陆云落不喜欢哭泣的女人,对于眼泪甚至是厌恶的,那是软弱的象征。但是,他还是要哄这个哭泣的女人,纵然用千篇一律的话,因为她是昔旷的女儿。
陆云落笑笑,道:“那我换个法子哄你。”
“什么法子?”昔钰良难得看到王爷开怀。
陆云落唇角一勾,附在昔钰良耳边道:“晚上再告诉你。”
昔钰良双颊一红,娇嗔道:“王爷!”
陆云落看着昔钰良无限娇羞的模样,大笑两声。他心里偶尔也会想,如果她不是昔旷的女儿,自己也许会怜她三分。只是可惜了!
陆云落正了正神色,便问道:“为何尹姑娘不和咱们一起吃饭?”
他故意用了尹姑娘这三个字,昔钰良听得分明。心里不知道是感激他宽慰自己,还是可笑他瞒着自己。慢慢道:“四王妃央她做梅花糕,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陆云落“哦。”了一声,便继续默默吃饭。
刚安静了片刻,门外就传来打闹的声音。乱糟糟地听不清楚在闹什么。
陆云落一皱眉头,道:“刚回来,连个安生饭都吃不成么?”
昔钰良连忙给荣欢使了个眼色,荣欢答应着去了。片刻回来,却不是一个人,身后的初彤哭的万分可怜。
陆云落一看是初彤,便放下碗筷,道:“怎么,你没跟着尹姑娘去四王府?”
初彤跪在地上,哭道:“八爷!我叫您一声八爷!小姐她失踪了!”
“什么?”陆云落将杯子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问道。
昔钰良连忙道:“尹妹妹去的时候匆忙,就没带着初彤。想必是初彤担心她,尹妹妹去的是四王府,谁敢动她呀!”
荣欢听了也连忙道:“是呀!”
诗柳看到陆云落握着杯子的手指因用力而变得青白分明,心里默默担忧,他是动气了。
陆云落悠悠道:“这都去了好几个时辰了,初彤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毕竟尹姑娘受了许多的劫难了……”
昔钰良看着陆云落,便道:“恐怕是四王妃留尹妹妹小住,你看这大雪纷飞的,路也不好走。”
初彤连忙抢着说:“我去!王爷,让我去伺候我们家小姐吧!”
陆云落思忖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初彤一见,连忙谢了恩,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去四王府了。
昔钰良看了,吩咐道:“拿些厚衣服,在备个暖炉。让马夫驾着车送她去。瞧这小妮子找急忙慌的样子,两条腿怎么跑过四条腿。”
荣欢答应着便叫人去准备。陆云落瞧了瞧昔钰良,笑道:“还是你周到。”
昔钰良笑着布菜,心里忐忑却不能表露半分。她知道尹清秋不在四王府,今夜恐怕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吃过晚饭,昔钰良扶起王爷,道:“妾身给王爷备了热水,先洗洗风尘吧!”
陆云落摆了摆手,道:“还有些公事,我去书房一趟。你先睡吧。”
昔钰良知道多说无益,便和荣欢回了房间。诗柳在前面打着琉璃羊角灯,陆云落默默地走在后面。
书房早就生好了炉火,一推门感觉暖烘烘的。诗柳将灯吹熄,挂在门边,又服侍陆云落脱了披风。
陆云落走到书案前,看见墨研了一半。诗柳连忙跟过来,将小匙舀一勺水,放在墨上细细磨着。
陆云落静静地端详着她,半晌才道:“你们见过面了?”
“是。”诗柳低了头,不敢直视陆云落。
陆云落提起狼毫大笔,饱舔了墨汁在纸上写着字,诗柳也不敢去窥视。
门忽然被推开,诗柳一惊还以为是寒风吹开的。却看见进来一个人,那人抱拳行礼之后,便道:“回爷话,尹姑娘不在四王府。”
诗柳一听,心里不知是喜是悲。他到底不信昔钰良,尹清秋失踪了,可是他却方寸大乱。诗柳惊慌间看见陆云落将笔啪的一声扣在桌子上,浓黑的墨溅了一桌子。
陆云落隐在灯影里,看不到表情。诗柳心里惴惴的,总觉得他是在生极大的气,才会这般安静。
只是片刻,陆云落心里乱极了。他以为自己一直掌控着尹清秋,可是她却失踪了!就好像初雪的夜里,在寒山寺后山,他着慌的去找她一样!此时,她一定又在和自己躲猫猫吧!
他不能乱,甚至不能动情。可是,他不能找不到她,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是对自己能力的嘲笑!
想到这里,他简直是在自欺欺人了。只能豁然起身,向门外走去。诗柳追到门边,看见他阔步出门的背影消失在纷飞的雪夜。
诗柳忽然明白,他与自己的情意,竟然如此淡薄。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相约一生。她有的只是一个阴影,一个背影。一个在他生命中研墨铺纸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