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瑶的房里走出,刘据依然愁眉深锁。
池塘里的荷花不知何时,已然悄悄的谢了。河面上,岸边上,均是大片的萧条之色。望着这些景象,刘据只觉得,自己的感情也如同树枝上飘忽的树叶,摇摇欲坠。
沿着长廊,慢慢的走着,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每一寸土地上,仿佛都留存着美好的回忆。玉瑶温暖的笑容,和煦的声音,曼妙的舞姿,上佳的厨艺,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沦陷。那一段段融入骨血的温柔,想忘,竟已是忘不掉了。
想到这些,刘据的脸上漾起苦涩的笑容。难道这些明媚的温暖,竟真的如同这些飘零的枯叶,存在总有期限,总有一天要回归到属于真正属于她的土地。
……
晚饭过后,在刘据的要求下,玉瑶同他一起走在后花园的长廊里。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忧伤。玉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尴尬的沉默着。刘据见玉瑶不开口,也安静的并不说话,一时间只听得清风拂过耳畔的声音。
步入那常常一同赏景的亭子,玉瑶安静的坐下,一扭头,正对上刘据灼灼盯着他的眸子。月光下,玉瑶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一定包含着哀愁。
“瑶儿,我想再为你奏一支曲子。你可愿意听?”刘据忐忑的声音响起,手不自觉伸向宽大的袖口。
玉瑶忽地羞红了脸,却知道不该多说什么,便轻轻的点了头,应了声:“恩。”
于是刘据便抽出了那支玉笛,调整了姿势后放在嘴边,吹奏起来。一时间,安静的空气里,便浮动起婉转熟悉的曲调,玉瑶听着听着,却不自觉泪如泉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慢慢地,玉瑶也起了身,伴随着刘据的笛音,不自觉的舞动起来。她秀丽的发飘散在空中,轻纱裙也随着她的步伐起舞翩翩。月光柔和的洒进了亭子,她素白色的衣裙也映射出柔和的光芒。
刘据一边抚着笛,一边静静欣赏着玉瑶的曼妙舞姿,一时间只觉得彼此已然融入了这宁谧的天地间,一瞬间的温柔,都是永远。
忽然,曲子奏到一半,却是停了。玉瑶诧异的扭头望向刘据,脸上残留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但随即便被曲子中止的失落取代。刘据的眼里却满含忧伤,心中暗叹着,一切竟是这样快速的结束了,而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完整的为她奏出一支乐曲。
“刘大哥,你的笛子吹的越来越好了,让我都情不自禁了。”玉瑶轻轻抚掌,冲刘据笑着。
刘据淡淡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哀伤:“喜欢么?”
“喜欢呀。就是忽然停掉了有点可惜。”当然喜欢,哥哥最爱吹奏的曲子,虽然曾经以为那并不是自己的最爱,但现在,它已然成为了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如同家一般温暖的所在。
“喜欢便好。”刘据挤出一抹笑容,收起了笛子,在石凳上慢慢坐下。玉瑶也随着他坐了下来,静静感受着安静的夜色。
“瑶儿,你知道么。曾经我是那么嫉妒沈承欢。”
玉瑶扭过头,诧异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的好琴艺,因为他能奏出好曲调,让你在他的琴音流转下翩翩起舞。”
“可是刘大哥,你也可以呀。”
“但是我的曲子,终究不能奏的完整。”
玉瑶刚想继续接话,刘据疲累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瑶儿,我们回去吧,明天你就要回水云阁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听刘据如此说,玉瑶只好作罢,淡淡点了点头,随刘据一同走在回房的路上。
……
夜里虽同往常安静,玉瑶却始终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底却一股压抑不下的烦躁。
起了身,披着衣服趴到窗前看夜空。月亮清亮无比,将圆未圆,光芒清雅。玉瑶将身子探出窗外,抬起头来想要感受空气中的清凉,忽然一个瞥眼,竟见到刘据房里仍旧闪着微光。诧异之下,便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想要去一探究竟。
吱呀的开门声惊动了守夜的丫鬟,只见小姑娘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顾不上别的,慌忙扑到了地上,玉瑶失笑,将她扶起,看清楚了她的小脸后,脸上的笑容更是柔和中带着歉意,原来是葫芦。
“玉瑶姑娘,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揉着惺忪的睡眼,葫芦的视线毫无焦距,慵懒的问玉瑶。
“对不起,吵醒你了。我见太子房里仍亮着灯,要去看看。没事,你继续睡会儿吧。”
“哦……”困极了的葫芦也顾不上其他,还是倒头就睡。
玉瑶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摇摇头笑笑,便向刘据房间走去。
守夜的李信正端着一杯热茶,要给刘据送进去,推门而入的瞬间,一扭头发现了玉瑶,脸上难以掩饰的吃惊,却随即转为暧昧的笑意。正要开口唤她,被玉瑶轻声制止,接过了他手里的茶盏,便推门而入。
书桌边点着亮黄的灯盏,刘据正伏在案边全神贯注的做着什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以为是李信,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来得正好,来帮我磨墨吧。”
“好。”玉瑶柔柔的声音响起,刘据显然是吓了一跳,立刻抬头,便对上玉瑶暖暖的笑脸,脸上涌起一阵惊喜,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忽然他吃痛的“啊”了一声,一双手条件反射般的松开,玉瑶仔细一看,他的右手手指上,已然是鲜血汩汩。
玉瑶慌忙上前,胡乱将茶杯放在桌边,火急火燎的接过了他的右手仔细的看着,鲜血已然漫出,顺着手上的纹络慢慢流到手心。玉瑶蹙了蹙眉,心头一阵难过涌来,慌忙取下身上的手帕,轻轻包在刘据的手上,抬起头问道:“疼吗?”
望着玉瑶紧张的神色,刘据的神色也变得温柔,轻轻回道:“有你在,不疼。”
一句话让玉瑶的脸“噌”的变得绯红,慌忙扭过头去,道:“没个正经。我去拿药箱。”
“瑶儿,你别走,让李信去便是。”
“恩。”玉瑶答罢,扭头冲刘据一笑,便开了门,轻声冲门外的李信吩咐了几句,李信轻点点头去拿药箱,她便又回身走到案几边,细细打量着刘据正在做着的事情。
桌上凌乱的摊着几根竹子。有几根已经被削成了细细的长条。桌子的另一边,铺着一沓白净的绢布,笔墨砚台也静静躺在一旁。
“大晚上的,你捯饬这些是要做些什么?”玉瑶扭头,诧异的问道。
刘据脸上一阵宠溺的笑意漫开:“之前为你做的灯笼,不是被星儿弄坏了么。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我想趁今晚赶出来,这样你就能带着走了。”
听到他的话,玉瑶忽不知该说些什么。望着他晶亮深情的眸子,再看着他已然受伤的手指,刀锋划过的瞬间,几滴血星子溅落在了案上铺着的洁白绢布上,此时正沿着纹路,晕染出鲜红的印迹,似朵朵盛开的梅花。看着这些,玉瑶的眼不自觉就红了。
“瑶儿,你别哭。”刘据用没受伤的手抚上她白皙的脸颊,“我只是觉得为你做的还不够多。我想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我真的很想让你开心。所以你别哭,你哭了,我也难过。”
“嗯,好。我不哭。”玉瑶扭头抹去眼眶中的泪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刘据却是笑了,笑的不染尘埃,眼里满是情意。
凝视着刘据的深情,玉瑶忽想起出多年前花灯下邂逅那名男子的场景。一瞬间的恍惚,却想通了一些事。面前的这个人,不应该就是自己来长安的目的么?既然这样,还有何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