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年道士自然是那陆道人。
多年前适逢战乱,及第之年的陆道人为躲避兵祸,上了这终南山,却因祸得福拜入前辈高人门下,一番机缘修得无上天道。这日他静极思动,飘飘然下了终南山。
陆道人修为精深,崇山峻岭如履平地,行到山脚有人烟处,方才收了身法,缓步而行。
一老樵上山,迎面而来。
老樵见陆道人面如冠玉,仙风道骨,热情拱手施礼,“道长可是山中神仙?”
陆道人笑道:“老丈真会看人,哪有神仙像贫道这般赶路的。”
这老樵满脸褶子,实际岁数猜不出,山村穷苦,活到七十已是高寿,看他步伐,约莫六十上下。
“老神仙可不要诓骗老头,几十年前在山间砍柴时我可是见识过老神仙的神仙手段的。”
陆道人见他言之凿凿,仔细一想,果真还有这么回事,当年这老樵还是个小屁孩,一次砍柴失足差点坠入山涧,是他施法救了此人。
“老丈果然好记性,当年也是顺势而为,切莫记挂在心。“
见陆道人大方承认,老樵满脸褶子像开了花一样,欲跪地叩谢。可是膝盖虚跪一半之时就再也跪不下去了,似有无形气场阻碍。
“老丈不必多礼,不知现在是何年月?”陆道人问道。
见老神仙又问,老樵也不纠结跪与不跪了,赶紧回答,“当是大明弘治十三年。”
陆道人心下一算,不禁感叹,“这一晃就是三百多年啊,真是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啊。”
见老神仙唏嘘不已,老樵听出话音,又欲行跪拜之礼。
这次陆道人没再阻止,身形一晃便已不知所踪。
老樵磕了三个头,抬头之时满脸狐疑。这大白天在这山路上跪拜做甚,赶紧起身四下张望,幸好没人,一把年纪了,可丢不起这人。
老樵循着山路直往那云深不知处而去,那腿脚似乎利索了几分。
终南山脚下的村庄名为后寨村,村口有处牌楼,已无当年恢弘气象,陆道人见之眼熟,便在牌楼下驻足。他本是南宋士子,当年逃难路过此处,牌楼还不显陈旧,如今却堪堪朽已,牌楼上所刻的诗句也已字迹模糊。
近了晌午,天公不作美,下起淅沥小雨,炊烟袅袅,烟胧雨罩。不远处有稚童朗朗读书声,陆道人循声而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陆道人在私塾外驻足观望,神情恬淡,这一路走来,倒有几分感悟。他所修之道,乃天道,道法自然,一切随性而为。
念完三字经,稚童们跟先生施礼告辞后,遍一股脑的冲出了私塾。欢笑吵闹,没入细雨之中。
穆清收拾好教具,将青衫下摆托起,刚要步入雨中,忽闻有人喊他。
“先生请留步!”
穆清回头,这才发现窗外站了个中年道人。
“道长是在叫我?”
陆道人随即点头,“贫道观先生面色有异,可否借一步说话?”
“道长,可是缺银子,你看小生这打扮可是富贵之人”
陆道人哑然,好心提点,居然被当作江湖术士,坑蒙拐骗了。
“贫道观你面色枯黄,气虚血亏,定是被妖孽缠身。”陆道人也不再避讳,直言相告。
“这位道长好没道理,初见就咒小生,恕不奉陪,告辞。”此时穆清饿的咕咕叫,哪有闲心听这道士妖言惑众。
陆道人劝阻无果,眼睁睁看着穆清跑路,无奈摇头。
刚到家中,见饭菜已上桌,穆清顿时食指大动,也不顾礼仪,捏了根青菜就往嘴里送。白芷从内里出来,看到他这副吃相,笑骂道:“哪来的馋虫,也不知道净手。”
穆清哈哈一笑,“小生这厢有礼,娘子勿怪。”
白芷白了他一眼,“今日怎么这般晚才回来?”
穆清在扒饭,咽了一口,叹道:“临走遇到个中年道士,与他有一番计较,因此差点误了饭点。”
“哪番计较?”白芷落座,心不在焉的问道。
“那道人非说我被妖孽缠身,还说我气血两亏,这世上最难缠的就属道士尼姑和小孩,流年不利,被我遇到了。”
穆清这番话,白芷听了心中一紧,吃饭的心思也没了。,
“芷儿,你怎么不吃?”见白芷无端放下筷子,穆清纳闷。
“今个也不知怎么了,没胃口,你先吃着,我到院外去看看柴火,可别淋湿了。”白芷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屋外雨正浓,下的比刚才大了。
一把油纸伞,撑开一片雨雾。
陆道人洒然行走雨中,周身朦胧,似谪仙人下凡一般。
十丈以内,两人便心生感应。
一个将伞靠在肩头,任雨滴从伞骨外缘滴落,一个似有罡气笼罩,雨滴在身侧化为轻烟。
陆道人目光如炬,十丈开外便已认出白芷。
他脚步轻踩,泥地水洼荡出片片波纹,十丈距离转瞬消弥。
“白道友,别来无恙!”
白芷冷笑,也不答话,忽然喊道:“相公快来啊,有个道人要非礼与我!”
穆清突然听到白芷大喊非礼,那还了得。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自家娘子被人轻薄,气的抄了个家伙就往屋外跑。
当穆清瞧见刚才寻衅的道人近在白芷咫尺时,“哎呀”大喊一声,高举门杠就往那道人脑袋上砸去。
那门杠子有手臂粗,乌黑油亮,这一砸下去还了得。陆道人往后飘退几步,避了开去。
门杠子砸地,发出噗的一声,水花泥浆四处乱溅。陆道人那古朴道袍也没幸免。
已是满脸泥点的穆清一击不中,又大吼一声,“淫贼,哪里跑。”他举起门杠子再度追了上去。
陆道人再退,他也不敢动手,误伤了这书生也麻烦。
一退再退,穆清已经追出了几条街,这体力好的,何止缚鸡之力,估计已经使出了洪荒巨力。爱妻心切的他超长发挥,愣是弄的空有通天本事的陆道人束手无策。
那柄伞仍在雨中撑着,攥着伞柄的手冰凉苍白,这雨怎么说来就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