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变化极快,夏倾鸾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一掌过后只觉经脉混乱难以提劲,竟是生生被他震出内伤。
“你——”想要说些什么,却都咽回了腹中。
还能说什么,为了阻止她去见万俟皓月竟然亲手重伤于她,是自己不值得他信任,还是对万俟皓月的恨意远超过他许诺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
抹去嘴角殷红的血迹,夏倾鸾眼神冷到了尽头,她忽然明白,身在江湖之中却想要远离欺骗阴谋本是笑话,哪怕他曾经舍身相救,到了今日重新手握万里河山,终是不能再待她如从前。
“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懂。”渐冷的目光刺痛了韦墨焰,即便她不开口也能猜到,那颗敏感孤傲的心又被他伤到何种地步。
现在与她说其中关系她定然不会接受,万俟皓月一直活在她幼年的记忆中,完美无瑕,胜过任何人,而他只能以最极端的方式保护夏倾鸾,哪怕在一切真相明了前会被她误解、憎恨。
她活着,就总有看清事实的一天,依旧会坚守在他背后;若她陷入迷局香消玉殒,便是此刻无碍又能如何?终究这辈子要失去她。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心总归是相同而又不同的,同样倔强过了头,同样不了解对方的心意,却又总是产生分歧。
于她,便是死也不可以放弃某些执念。
他做了夏倾鸾无法预料的决定,而夏倾鸾在紧接而来的下一刻将这震惊还给了他——那袭素白胜雪的衣袂向后仰去,从五层高台飘然落下。
雾霭沉沉,天垂阔远,阴暗的暮色中刺眼的白划过,不知十里外繁华落尽的兰陵城中是否有人看见。
不过转眼间,本来已牢牢锁在他身边的人消失了,眸中残像只剩冷漠苍白的脸色与唇线上不知悲喜的笑容,韦墨焰失去了所有反应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下意识扯来的一条绡绫。
破月阁每层高度跨越极大,五层高阁远胜寻常人家数倍,但这对功力深厚的江湖人士来说并不算什么,几步轻踏便可尽数化解下落之势,更不用说夏倾鸾。便是经脉受伤无法全力运功,依旧能平安落地。
可这一跃已是决绝,不给韦墨焰与她自己任何机会,近乎了断所有关系。
及至反应过来向下探身,白色身影已经驭马远在迷蒙雾外。
想要保护她反伤其至深,甚至宁愿绝尘而去负他一番痴情,为什么他说的话她从来不肯听不肯信,为什么他负天下只看一人却终成妄想?
低哑枯笑,声声不断,苍凉而绝望。
耗尽心力维持至今,一朝擦肩,与她的爱恨,到此便是终局了吧。
江山唯负,弦断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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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城中依旧寒冷伴着喧嚣,闻得重金悬赏而来的江南名医们盘桓三日后均摇头离去,程家小公子的症状为毒而非病,且是令人束手无策连来源亦无法查明的毒,任是再世华佗也无力回天。
程显功一夜苍老,穷尽大半辈子只为保养子平安,不想眼见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连原因都不知道。他承诺过将军夫人阮晴烟誓死保护萧家最后血脉,看来,死后再无颜去见萧将军夫妇二人了。
“爹爹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照看着,等相公醒来见您这般憔悴必定要伤心的。”双目泛红的云衣容扶起公公送到门口,命小厮好生照看,转身回到屋内又跪在床前合掌祈愿。
“求菩萨广开天听,闻得诚心祷告。只要能让相公平安无事,弟子云衣容宁愿以命相抵,或者青灯古佛常伴寺庙,永生再不踏入红尘轮回。”
她不是做给谁看,而是真心祈求上苍能降予奇迹,欠程萧白的太多,多到她已经无力承担。
或许是心诚感动了哪方神圣,昏睡半日之久的程萧白忽而转醒,软弱无力的手握住冰凉的合掌。云衣容惊喜睁眼,床上消瘦病恹的面庞如平日般朝她温柔微笑。
“云姑娘,苦了你了。”
“相公哪里话,衣容是你的妻子,本该如此。只恨自己医术浅薄不能分忧解难,倒不如以命易命,换相公此生无恙。”
还以为这辈子只能默默对她好而得不到回报,却不想临死前得到了所有期望。程萧白心满意足,连死也不再害怕
。他知道自己所爱的女子眼中一直无他,而是和姐姐一样被那道冷漠遥远的身影所迷惑,然而,云衣容对他来说弥足珍贵,单相思也好,只要能保护她温暖她,这就够了。
“萧白。”门口淡色身影挡住了屋外阳光,息少渊同样满面疲惫走进房内,“红弦姑娘已经去剑南为你求药,在她回来之前你必须挺住,否则她一番牺牲都白费了。”
病弱少年张了张嘴,声音没有发出来,却落下两行泪。
姐姐那样高傲的女子为了他去求人,让他如何忍心?还不如自己死了干净。
微寒的目光落在床边跪着的女子身上经久不动,直到好友喘息不匀轻咳一阵才收了视线,息少渊握了握萧白的手,温热,却毫无反应。
“你先休息,我有些事要向云姑娘交待。”
程萧白微弱点头,闭上眼再次沉沉睡去。
“息公子有何交代?”云衣容不解地抬起头,遇到那双直探心底的幽深双眸时不禁一凛。她一直很怕与息少渊接触,这个人看似玩世不恭却极为聪明,全不似程萧白的单纯无尘,她怕与其交流多了会暴露自己的可憎面目。
息少渊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云衣容让到外院,确定四周无人才冷冷开口:“萧白所中之毒来自何处?”
“衣容不懂息公子的意思。”心慌骤起,果然息少渊看出了端倪。云衣容极力保持着镇定,佯装无辜,然而对方根本不被她所迷惑。
“初次在破月阁见你我就觉得不对,但萧白一心沉迷与你我也不便多说,只想你能安分些做程家少夫人陪伴他一生即可,却不想你如此狠毒,竟对自己夫君下此毒手。云衣容,我最后问你一遍,萧白所中之毒来自何处?”
看情势他咬定自己就是凶手了。云衣容不想再辩解,她太累,如今只想能长跪床边尽心侍奉以补偿自己的亏欠,全然无心再耽于报复的计划中。
“息公子最好不要再逼问,结果对你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况且这毒本就无药可解。”收了小家碧玉的姿态,云衣容淡淡答道。
虽然那夜与她交谈的只是小角色,但毕竟要有更深的交涉,言语中幕后主使者是谁已了然于胸。
剑眉下星眸中目光黯淡下去。
是谁做的他心里早已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不肯相信罢了,云衣容的回答却肯定了他的猜测,不待她回答,息少渊已经低低说出那个名字。
“重华门门主。”
他的父亲,息赢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