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靖国灾厄渐定,大批流民进出兰陵城,一度局势混乱至极。
作为皇帝心腹的靖国少傅息少渊接到诏令,命其暂居兰陵城协管民生,直至局势彻底稳定。各门派联盟被阻在双天寨一带不得南下,朝廷那边又落了这般圣旨,息少渊乐得清闲,每日不是独自泛舟湖上青笛悠悠,便是与风流浪荡的程家小公子诗文纸墨,把酒言欢。
这日暮雨清新,两人又在酒家雅间里等着说书人到来,外面一桌布衣打扮的中年人一边喝酒一边扯些闲话,声音略大,雅间里听得清清楚楚。
“好不容易盼到这些乱民走了,却又出了什么采花贼,我看这兰陵城没个安宁了。”
“能有什么办法?朝廷那些人都是拿着俸禄混饭吃的,喊着叫着抓了一个多月也没看见采花贼在哪儿,只听说今天张家明天王家不知道多少姑娘又被祸害了。唉,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不是说派了跟江湖中人颇有渊源的少傅大人来吗?这么久也没见动静,八成又是个草包。”
外面聊得热闹,里面萧白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踹开桌子就要找人家理论,幸好息少渊手疾眼快把人拉住:“你急什么,任他们说去又能怎样?”
“全天下就你不急,被人在背后诽言还笑得出来。”萧白气鼓鼓地坐回原位,端起酒杯一口灌下。
息少渊并不辩解,浅笑摇头,三分淡然如远离尘烟,不沾流俗。
所谓采花贼不止兰陵城有,每每隔上几年就有地方上报,如今不过是随着流民到了此地而已。这些歹人通常居无定所随性施暴,加之受害的姑娘言谈隐晦不愿多说,想抓住十分困难,倒也怪不得官员办事不利。
有些事,总是在其位才知其苦的。
吵杂的人声忽而戛止,一阵混乱的脚步传入耳中,似有不少人进了店内。
“奉命查办,凡外乡人都把包裹解开,交上入关文牒。”竟是官府巡查。
这些官兵经常借着查案之名对外乡人横加勒索,也难怪百姓对朝廷非议纷纷,上行下效,一朝帝王尚且昏聩无度,底下官员又能有几个廉洁奉公?官场之事看多了,息少渊也麻木了,便是不喜参与其中的缘由。
查到隔壁雅间时似乎出了些问题,一声惨叫,有人从里面飞了出来,霎时刀兵齐响,都指向雅间里面。
“滚。”冰冷无情的呵斥穿墙而来,听这声音息少渊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底蕴十足且吐息均缓,能有如此深厚内力者,当是高手无疑。兰陵城内,何时又多了这等人物?
毕竟身为辅官,纵有千万不情愿息少渊也只得出面,总不能眼看这些官兵伤于武林人士之手,上面追问下来不好交代。
“不知里面兄台如何称呼?这点小事何必动怒,浊酒一杯,且代为致歉。”雅间珠帘掀起,笑意慵懒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下官不知少傅大人在此,惊了贵安,望息少傅恕罪!”带队的人是官府一个小兵长,早在值公差时见过息少渊,见有大官在此不由得慌了阵脚,哗啦啦带着身后一群兵士就地跪下。
“起来吧,今日之事回府内再说。”
十余官兵立在身后,息少渊笑意不减依旧望向雅间。
初时里面并无人回答,听得息少傅之称呼,片刻后清净柔雅的男声淡淡响起:“原来是重华门的玉龙公子,失敬了。”
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拉开门帘,里面端坐的年轻公子遥遥举杯,略微颌首,面上说不出的宁和淡泊。
那一身素色流云锦袍并不昂贵到哪儿去,可穿在他身上便无端华美八分,细眉朱唇精致如画,眉宇间淡若止水,风逸雅致,活脱脱一个月下谪仙。跟在息少渊身后的萧白倒吸了口气,眼睛竟挪不开了:“好美的人。”
想起先前父亲来信中的描述,再加上眼前人举世无双的风姿气度,息少渊立刻猜到了二人身份,当下抱拳行礼:“早风闻万俟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幸事。”
“息少傅无须多礼,论文才气度阁下早已通达九州,文武双全,才智天纵,皓月如何比得了。”
这人便是剑南万俟家曾被称为神童的夜昙公子,万俟皓月?萧白讶然,如此说来,四公子竟是齐聚兰陵了。
息少渊已知他来兰陵的目的,之前与萧白交谈中还慨叹如此与世无争的清白人物却也卷入江湖无休纷扰之中,今日得见其真容,惋惜之意更深了一重。
“看来兰陵城注定要成为是非之地了。”
细眸轻扫,笑容疏朗的男人眼中并无恶意,令万俟皓月平添好感。
萧白上前一步,神色恭敬:“改日得闲还请赏脸到程府一叙,家姐幼时蒙万俟公子多次相救照顾,此番恩情萧白铭记在心。”
“你就是鸾儿的弟弟?”抬眼细看,洒脱开朗的少年与夏倾鸾确有几分相似,只是身上的明快气息与她截然相反。看到萧白,总觉得莫名亲近。万俟皓月略一抬手,觥会意放下珠帘,三人又隔于两端。
“若浮生有缘再度相见,万俟皓月必当与二位共享良辰美酒,今日恕不远送。”
萧白与息少渊对视,后者淡淡摇头。在酒家里被下了逐客令倒是新鲜,看来万俟皓月确是常年寡居孤僻惯了,何必去扰他清净图惹厌恶呢?
“那息某不再打扰,二位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告辞。”
笑意慵懒的年轻男子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少年离开后不久,水粉色婀娜娇俏身影转进店中,直奔万俟皓月与觥所坐雅间而去。
“姑娘既然相邀至此又为何在外躲闪许久?那二位不像是会伤你之人。”杯盏轻摇,雅间内风华绝世的男子专注于酒中倒影,对掀帘而入的人并不侧目。
“有些隐情,不方便相见罢了。”一阵药草香气飘过,其中不乏熟悉的味道。万俟皓月终于抬起头看上一眼,只为这香气。
面容清丽的少女虽惊诧于那精致更胜女子的容颜,但也只是一刹而已,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闲话休说,我只想问万俟公子一句,是否想要红弦离开韦墨焰?”
这问题未免太过直接,持着描花酒杯的手一颤,清澈酒面泛起圈圈涟漪。清冷目光在她脸上凝视许久,似乎对看似娇弱的少女骨子里那种冷然坚忍颇感兴趣:“你是谁?”
“……医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