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花落簌簌,鸟鸣惊风,方才的三言两语虽少,却也好过现下的冷寂无声。
这两人生起气来都是一样的脾气,不言不语,冷若寒冰。
就算他再不耐烦今天也要问出个答案,临行前紫袖苍白的脸色与故作轻松犹在眼前,夏倾鸾知道她是在硬撑着。病来如山倒,饶是紫袖那般功力深厚的人也抵挡不了沉疴侵蚀,都道人世无常,有些事越早了断越好,免得追悔莫及。
“你若是无情无义之人,就算说得天花如坠我也不会相信半句;你若不是,就证明给我看。”狠下心,先伤己,再伤人。
用移情来证明专一,如此怪异的要求令韦墨焰哑然失笑,眸中寒意寸寸加深:“你们两个是在演戏给我看,还是觉得故作无私很有趣?互相推来诿去,我倒成了多余之人。”
“如果你是多余之人倒也没了这些纠葛,多余的,是我。”
“名动天下的红弦何必妄自菲薄,只凭你半面容颜便可叫所有风流公子趋之若鹜,甚至连敌人或是自命清高之辈也纷纷拜倒,说是多余,平白让人以为我眼光有多高。”想起息少渊与万俟皓月,韦墨焰依旧不痛不快,然而他心下清楚,夏倾鸾忽然有此一说定是事出有因,三人复杂关系由来已久,何必沉默至今才开口?
“说吧,你和紫袖到底瞒着我什么?”
说了便是毁诺,不说,他又万万不肯答应。权衡利弊,夏倾鸾已经有了决定。
“紫袖堂主对你如何阁内子弟有目共睹,先有指腹为婚,又有师父之命,拖到现在难免非议纷纷。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不闻不问,可在我眼中,你不过是因为她……因为嫌弃她那段青楼过往罢了。为你付出如斯的人世间只有她一个,你若嫌弃她,不是无情无义又是什么?”
“荒唐。”不痛不痒的激将法对韦墨焰来说毫无作用,如果在意别人怎么看,武林中岂会有现在横扫千军势不可挡的破月阁?夏倾鸾的固执让他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无论是紫袖还是她,都在遮掩着什么事情。
“是她的病?”长眸秀眉微沉。
“……是。”
夏倾鸾可以肯定,这一刹他的气息是混乱的。
在她出现之前,与眼前男人形影不离、如若龙凤双宿双栖的,是紫袖。没有人天生冷漠无情,从家破人亡开始到成为睥睨九州的霸者,在身边无微不至照顾、支持他的人怎会被当做普通人一样的存在?虽说常常冷笑着说些伤人的话,可在他心里,紫袖的地位依旧是无人可以代替的。
漫长岁月给予那两个人的,除了难掩的炫目风华外,还有彼此间的沉默相惜。
默默在心中道过歉,憋在心内许久的秘密终于可以一吐为快:“紫袖堂主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了。”
云淡风轻,细水无声,而某处却点出一波波涟漪。
他突然怪自己,为什么她说的每句话都要听得那么仔细?
“不是有医娘在么?”许久,方能极力保持沉静地开口。
“沉疴旧症,可调理却没得医治。”
“无药可救?”
夏倾鸾重重点头,难得表情清晰伤感:“有的话还说什么时日无多。”
说是惊天霹雳没有那般震惊,若说细琐小事,却又足以让他心烦意乱。那人,毕竟是紫袖。
墨色身影忽然站起,衣角卷带细风作浪,浮于河面的凋落花瓣打着旋沉入河底。
刚刚归来的少弼与九河见阁主神色极差,还以为这两人又斗气来着,索性放下干树枝打算再去晃一圈,谁知韦墨焰开口便惊了二人。
“回去。”
“回哪里?”九河没头没脑问道。
这种问题韦墨焰一向不会作答,低头见赤红裙角浸在河水中而夏倾鸾纹丝不动,便知她心里也复杂得紧。
“走。”他躬身拉住缩于广袖之中的纤细手腕却被大力甩开,夏倾鸾也起身面对他站着,似是不肯让路。
“先回答我的问题。”
即便如此混乱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固执,本来烦闷的心情愈发浮躁,韦墨焰声音里有焦虑,而更多的是决然:“答案我早说过,没必要重复。”
曾经七层朱阁上他给出回复,便是孤寡三世也绝不会娶不爱之人。
“这也许是她此生唯一的心愿。”低柔的声音让少弼与九河都不敢相信,这是淡漠冰冷、杀人时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抬一下的红弦?
此生,唯一,滚烫的字眼刺伤了他的冷漠,在高高楼阁中他从未感受到失去与死亡的气息,而今却如此接近,还是对他来说尤为重要的人。
“阁主?”九河眉毛皱得死紧,后面少弼狠狠捅了他一下。
“我与紫袖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倒是你还欠我一个答复。”孤寂站立的修长身影带着些许冷然,隐隐有愠怒的味道:“我不逼你,但若再提出类似的问题,我不保证自己会控制得住。”
控制什么?夏倾鸾抬起头黛眉微挑,然而面前的人已经身随风动,早在几步开外。
圆滑的少弼好整以暇,跟在韦墨焰身后只作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勾着狐疑的九河步履匆匆。只有河边偶落如雪的花瓣下,红得耀眼的身姿茕茕孑立。
五味杂陈还是心乱如麻更适合此情此景呢?夏倾鸾自嘲,说得好听,做得好看,可他转头离去那一瞬半面坚硬刚强土崩瓦解,空剩残魂余痛。
紫袖,红弦,韦墨焰,三人中少了谁都好,为何偏偏要相遇呢?
前面冷然的身影已走出很远,一声长叹平复心里隐痛后夏倾鸾抬足欲行,然而身后河岸对面几声惊鸟扑羽,她下意识后退转身。
窸窣声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她心下清楚,并不是自己多虑或者小题大做了,被人紧盯的感觉仿若万虫噬骨,浑身上下极为不舒服。
江湖如此,一念生,一念死,或好或坏的命运总在不经意的时间地点降临,前一瞬锦衣貂裘万人簇拥的显贵,很可能下一刻便成了残肢腐肉,风雨揉杂中被渐渐遗忘。
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怕是片刻的心满意足也好过一世求不得之痛。
微风渐起,彼岸花红草绿中两道探究的眼神目送着红衣女子离去,那双精致细长的双眸中,一丝妖异朱红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