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结束了?”
送云衣容回到房间后恰好见到夏倾鸾往楼上走,紫袖急忙叫住,“没事的话陪我走走吧,这几天总在阁中,闷得有些透不过气。”
夏倾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月余你不在阁中,所有人都没少吃脸色,七层的阁楼都快被他给踏平了。”便是病着,紫袖的举手投足间也不乏名媛风范,幼年受到的良好教育给了她温婉平淡的性子,传承自百越王族的高贵气质在漫长的时光中并没有蒙尘。
“那日事出突然,不成想连累紫袖堂主受伤,现在可有好些?”即便不提名字,夏倾鸾也能立刻猜到“他”是指谁。有关他的事,尤其是他与自己之间的事,半分也不想提,干脆转了话题。
“我的伤并无大碍,不过是陈年旧病偶尔复发。时日太久,这身体也不行了。”
紫袖说的淡然,却在夏倾鸾心中掠过一丝阴影:“病得很重?”
“在青楼里摸爬滚打一整年,期间寻死觅活忘记了有多少次,能熬到现在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这几年,应该算是老天补偿给我的吧。”
百越云家是当地王族之后,亦是与姑苏韦家世代交好的氏族,当年韦家遭人所害一夕倾塌后,为了防止云家出手干预,那一伙人竟然连着云家也屠了个遍。
云月影没有韦墨焰那么好的运气与能力,虽然免过了一死却被卖入最底层的青楼为妓,一边忍受去往迎来男人们的蹂躏,一边想尽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自缢,割腕,服毒,投河,凡是想得到的她都试过,可惜阎王殿的生死簿上还没有她的名字,任是如何折腾依旧活了下来。
一年后,当韦家旧部发现她并送到夕落山投奔韦墨焰时,她已经伤痕累累,病患满身。
“当年我一心寻死不得,再见到他后想要爱惜自己时却又发现,坏掉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修复,尤其是人。若不是想要再多陪陪他,也许早在离开烟花之地时我就已经死去了。”
“他若负你,便是连苍天也容不得。”云家因萧家而罹难,原本他韦墨焰就欠紫袖云月影许多,一个女人连最宝贵的贞操都被夺走,剩下的也只不过是一场情痴一丝执念,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能支撑她活下去?
夏倾鸾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有狠心到以看别人痛苦为乐的地步,紫袖身上雍容华贵、宛若后土的气质一直是她所仰慕的,她总觉得,只有这样抬手可取人性命,低眉亦能华光四射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没有厌烦更没有嫉恨,自己是什么身份她从未忘记过,人中之龙,自有尊倾之凤相伴,而不是临渊的一只孤鸿野鸟。
淡淡的轻叹撩碎沉默,紫袖突兀地拉过夏倾鸾的左腕,红色刺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极为显眼:“他对你用情至深,你不可能不知道。”
少见的强硬让夏倾鸾有些茫然,紫袖很少会说这种带着逼迫意味的话。
“我们自幼相识,单是陪在他身边的时间算起来也有八年了,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在乎一个人,而且是女人。师父曾说过,他的命硬,性子更硬,就算是对待至亲也一样的冷定如铁,从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意愿。可是,自从你出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来他也会笑,也能如常人般温柔地望着一个人……”
“紫袖堂主,”夏倾鸾生硬打断,她不想再与韦墨焰这个名字有所纠葛,“我入破月阁的目的是报仇,而他的目的是夺回盟主之位。他有能力为我杀人,我则有玄机助他得天下,我们的关系不过是互相利用,榨取彼此的价值,仅此而已。”纤细的手腕收回,鸾鸟隐没于袖中再不得见,“况且,能配得上他的人世间只有一个,他眼中也只能凝视一人,他欠下的债,太多太多,多到守护一辈子也还不清。”
“原来你在意的是我。”夏倾鸾所说的人是谁不言自明,紫袖从未想过,横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阻碍竟然是自己,不由得苦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只想到对我不公,可曾想过对他是否公平?云家的劫难自有定数,我所经历的悲苦也并非他的罪孽,于我,他没有半点应付的责任。红弦姑娘,他确实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成全他的真心。毕竟我……”明亮的星眸忽然暗了下去,夏倾鸾感觉得出,那袭华丽高贵的堇色身影轻轻一颤。
“我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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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兰陵依旧沉浸在连绵雨水之中,这场雨一下便是两天两夜。
若有人从兰陵城驿道北望,也许会看见烟雨之外朱漆高阁上那片沉重的黑色,近一些或许还会看见一张刀削斧凿般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容,薄唇色淡似水,幽暗深邃的冰眸中带着遗世倨傲,浅白酒盏在手,却出神于远处那片蒙蒙的重峦叠嶂中。
传说中鬼神般不可战胜的男人,不过如此冷清寂然。
近乎无声的脚步刚踏进门内,黑衣男子头也不回,酒盏举过肩头:“如此美景却无好酒相衬,着实可惜。不来一杯么?”
“要说多少次,我是不喝酒的。”夏倾鸾淡淡道。他总是想要找个人陪他同斟共酌,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十次相邀了,似乎自己的回答他总是记不得。
“我又忘了。”颀长优雅的身姿仿佛随风而动,侧过身斜倚在窗格上:“浮生虚空,不找些喜好填满零碎的时间,真不知道要如何渡过——便是有酒,有些时候也找不到乐趣何在。”
杀戮之外的破月阁阁主身上从不带半点戾气,一袭轻衣缓袍,一壶胭脂冷酒,一幅云山景逸。
素淡身影上前几步,与厚重的黑色错落于雕花木窗两边,干净的白玉酒壶上两道朱砂淡痕点就出一对儿锦鲤,倾倒时宛若游动,栩栩如生。
“这是你第二次为我斟酒。”
“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必记得如此清楚。”
薄削的唇上一抹淡笑灿然:“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这话头再接下去必然会引到她不想讨论的话题之上,夏倾鸾放下酒壶,也循着雨声向窗外望去。
“有什么话直说好了。”韦墨焰仰头啜饮,余光打量着较平时更为沉默的绝美面庞。
犹豫之色在她眼中荡涤。
“你打算……何时与紫袖堂主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