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二年一月十四日,武林盟主韦墨焰与红弦于兰陵成婚。
同年六月,二人同往漠北数月之久,其间深受破月阁威胁的各势力暗中结成联盟突袭未果,反在韦夏二人归来后受到强压,屈于其下的四大门派惨遭屠戮,激起愈多反抗之声。
十一月,统一仅两年的中州武林再陷分裂局面,时恰逢朝政不稳,边疆羌族进犯,中州大地短短数月烽烟四起,狼火喧嚣,路有死殍,尸横遍野,是为后世史书之“靖安乱世”。
靖安三年至靖安五年四月,破月阁在风雨飘摇中傲立不倒,奇迹般令得各方势力臣服,再次一统武林,独霸天下。
静安五年九月,武林盟主韦墨焰与发妻夏倾鸾,于破月阁阁台前面向苍桓山,无疾而终。
没人知道他们是否后悔过--后悔曾经杀戮太重,后悔被神所诅咒,如此年轻便要离于人世。当双目泣血的赤眸男子跪在他们身边恸哭时,两张同样风华无双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二人紧紧依偎,安宁得仿若睡着,那双手亦紧握不曾松懈,一如他们并肩相守走过的每一段岁月。
是时,正为他们初遇后整七年。
七载金戈铁马生死与共,波涛汹涌剑弦相携,伐中州武林,平三大邪教,使破月阁成为势力东至江南、西达巴蜀,旷古绝今的江湖第一组织,而那对人中龙凤在巅峰之时双双逝去,为后世留下无数谜团,以及,永远无法超越的旷世传奇,在那段纷乱的历史中熠熠生辉。
失去龙首的破月阁一盘散沙,尽管阁内子弟拼尽全力誓死抵抗,仍在短短半月内便被蜂拥而至的疯狂仇敌屠杀殆尽。
时任阁主少弼力战至竭,万箭攒心而殁,死时亦长立不屈;紫微堂堂主九河浴血奋战,执剑如鬼横拦在前,为寥寥无几的幸存者拼出一条血路,壮烈殉死;鬼影邵晋侯、玄瞳萧乾,身中数十剑自刎于敌前;太微堂副堂主少丞伤重不敌被围困于朱阁之中,率近百子弟从七层毅然跃下,刹那血光弥天,白玉石台尽染朱赤,血水没足半寸,三年浓腥不去。
而后兰陵城郊夜夜可闻刀枪剑戟铿鸣怒吼,鬼哭冲天,民皆惧之。
异军突起于动乱,两度指掌武林江湖,最终,破月阁以无法重塑的光芒被史书铭刻,而后瞬息灭亡。
那是为一人而存在的奇迹,随着传奇终结,一切,终归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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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靖安九年。
兰陵城外十里。
又一岁春华秋实,四季往复,多年远离不知世事,重返此地,原来朱漆青瓦高耸阁楼早已不在,只剩残垣断壁,野草荒茫。
面容成熟而眼底尚带着青涩的年轻男人举目四顾,看到一片并不应季的馥郁芳华时,眸中忽地泛起涟漪。
“他们的尸骨早在公布消息前便已下葬,是鬼影和玄瞳亲自选的地方。没有棺椁,没有墓碑,就那样干干净净同眠地下,黄土一盖,洒上大片花种,几个月后就再找不出究竟埋于何处了。”
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以神秘且重金闻名的姑苏相公会无条件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还以真面目相示,陌不相识的人罢了,却好像对他颇为期望又带着对谁的怀念似的,目光柔和沧桑。
那样精致不显苍老的妖娆男子,根本不适合缅怀旧日的沉静表情。
微风轻动,卷起斑斓绚丽的落红四处飞散,隐隐香气扑面而来,清淡,无声,让他不禁想起少年时总在偷偷仰望的白衣女子。
花开成雪啊,那样的美景却再看不见,她一定也带着遗憾罢。
“酒?”眉间闪过讶然之色,本是想俯身嗅一嗅花香的,一不留神踢到了什么东西,拨开茂密草丛,琉璃盏加土陶酒坛,极不搭调的两样物事赫然眼前。
心里忽然一酸。
那个常孤身立于阁台上的冷傲男人,一生嗜酒如命却从未醉过,至死仍不知一醉解千愁的痛快与无奈。
可是,又是谁于此酣饮,是在和永远安睡的那两人道别,还是来赴一场未曾完结的酒约?
世间除了他,竟还有沉溺在那对人中龙凤故事里无法自拔的人。又或者,无法自拔的人很多很多,因此才会留下这片不合时宜的灿烂芳华。
酒坛里尚有余物,倒在琉璃盏中显出微微泛着酒黄的干净颜色,仰头饮下,立刻呛咳连连。
自嘲苦笑。
“我还是不会喝酒,永远学不会。前几日去了夕落山想要些好酒来的,可惜无涯老前辈云游四海踪迹难寻,只看见华玉堂主一个人坐在竹舍前,吹的曲子还是那般好听。”耳边似又响起了白竹洞箫清幽凄婉、如泣如诉的天籁之音,令他不由闭起眼,蓦地涌上苦楚。
“明明还很年轻,我却看见了他鬓间白发,这些年,他一定伤心得紧。我还去拜祭了紫袖堂主,多少年过去,人们都忘了她罢,就算记得也是作为阁主未曾婚娶便香消玉殒的妻子,知道她真正名字的人,大概只有华玉堂主了。”
清秀面容几许羞赧。雍容温柔的紫袖待他不差,那天若不是看到竹舍边墓碑上秀雅工整的字迹,他始终不知道她真实名姓为何。
爱妻云月影之墓。
正如姑苏相公所说,那场无果而悲绝的婚事,其实是完成了的。
转身离去时悄悄抹了泪,他还要抬起头光明正大活于人世,总不能带着泪痕被笑作痴傻无能。
“花开成雪下一世同眠,比那些恩恩怨怨不知好了多少倍。”目光澄净的男人挥挥手,再不去看身后仿佛向他作别的花田,“阁主,姐,我会好好活着,替你们守在这里——当所有人都忘记后,至少我还记得。”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那段连绵七年的爱恨已湮灭红尘,江山不若三千弦,断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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