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抚在头骨上的指尖触及夏倾鸾眉心时,沙华和罗华暗自松了口气——刚刚以不可思议手段通过她们阻拦的淡漠女子暂时不会死了。
火神教教主一手在她额上轻触,另一只手翻过已然失去意识的身躯,瘦削手掌悬于伤口上方一指距离。淡若无色的火焰看起来近乎透明,无论光泽与温度均不同于寻常凡火,那是火神教历代教主证明资格的术法。
双生少女默立一旁,她们知道教主这是在读她的记忆并疗伤,他掌心火焰虽冰冷,却是救了无数南疆百姓的真正圣火。比起夏倾鸾寻找的、被外界传诵为天降之物的那团,这才是更有价值的东西。
微闭双眼轻轻颤动,说不清是皱眉还是浅笑的复杂表情让沙华和罗华满心好奇,阿璃姐姐死后他很久没沉浸在什么事情中如此认真了,这个忽而戾气弥天忽而沉静如水的奇怪女人,她的记忆为什么让叫教主如此兴趣盎然?
温柔桃花人面,映夜火光冲天,被污水涩泽的眼看见安静微怒眉宇,站在远处撑伞的少年一声声重咳击在心底,这就是她无忧童年的全部。
难怪她眸色那样淡漠,世间给她的苦难太多而光亮太少,能在孤寂无依中坚强活下去已是极其难得,又何况在她幼小心里埋藏了深入骨髓的仇恨。
淡淡叹了口气,神殿烛火熄了大半,回音空荡:“去拿些止血药草。”
就算是她命不该绝好了,等他看完这段故事再还她解脱。
那之后整整三天,火神教教主坐在神殿之内不曾走动,沙华和罗华也只能寸步不离守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打扫着满地血腥残余。这番景象在普通少女眼中足教花容失色,可对她们来说根本比不上在教主身边经历的那些翻天覆地之景,远在中州的武林盟主算什么?在她们心中,只有教主明砂才是真正的人中之龙。
突兀几声铃响,二人先是一愣,继而飞快奔向殿内,长长绫纱在身后随风荡漾。
“教主——”沙华性子较急,总是人未到而声先至,侧身长坐的年轻教主微微皱眉,举起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蓝衣少女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收声站在一边。
平日神殿内不燃蜡烛,便是白天也黑如深夜,大概是觉察到昏睡了三天的女子终于要醒来,明砂特地点燃了数百烛火,这会儿尚未烧过寸长。
“她要醒了吗,教主?”罗华探头望了望,眼中一丝期许。
明砂点点头,指尖又跳跃起那道冰冷无色的火焰:“去打扫祭坛,晚些要用。”
“祭坛?!”惊讶的少女异口同声。
火神教的祭坛专用来供奉圣火,且都是以人为牺牲,自从明砂担任教主以来还未曾使用过,现在……
沙华罗华对视,心底都是寒意上涌。
本以为教主救她是出于怜悯,没想到却是将她推入比死更可怕的境地,用来作为祭品的人是何下场,她们实在不敢去想。
半个时辰后,夏倾鸾从昏睡中转醒,第一眼看见的是白如苍雪的发丝细密,而后是骨节如竹的手掌上被摩挲光滑的森森头骨。
不是每次雷雨之夜醒来时都会看到的那个人。
火神教教主……是他。
“为什么救我?”嘶哑的声音全不复她上山时那般清润,三日沉眠,她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能如此完好无缺再回到人间已是奇迹,哪还有其他期盼?何况,她本就放弃了这条性命。
侧头淡笑,明砂收回悬于光洁额上的手掌,划过她耳边时又是几声清脆铃响。夏倾鸾这才注意到,原来进入火神教后无处不在的铃声竟是从他腕上发出来的,细细红线垂着牛眼大小的两个黄铜铃铛,一动便发出悦耳叮当声。
“阿璃送我的,可惜失了一只,怎么也找不到。”见她看向铜铃,明砂笑出了声,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其实两只也可以,声音还是一样大小。”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夏倾鸾不再继续追问,强撑坐起略略四顾,自己竟是躺在神殿的那堵黑曜石高墙前,伸手便能摸到冰冷坚硬的墙面。他全然没有防备,根本不在乎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还有四天,四天后,他会和紫袖成婚。”无头无脑,低着眉眼的火神教教主突然开口。
虚弱身躯一颤。
她垂首:“是吗,来不及了。”
无论如何,墨衡剑无法成为她的贺礼。
“我还奇怪谁会知道有关异梦石与圣火的事情,没想到你和精绝祭司竟也有联系,倒是低估了。”伸手止住夏倾鸾猛然而起的惊异,明砂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我只想知道你和韦墨焰的过往,可是没办法,所有你经历过的都会进入我脑海,到现在都难以彻底清除。”
夏倾鸾深吸口气,读取别人记忆这种诡异法术她听说过,不想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做到,而且,自己竟是被盗去记忆的人,也就是说她所思所想,火神教教主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可以,谁都不可以知道她的心,不可以知道她的弱点!
赤芒乍起,未及颀长身前却又颓然落下。
几近死地的她,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去杀人?
命双生少女退下后,手掌轻缓落在簌簌发抖的脊背上,明砂小心翼翼推送真气入她体内,生怕一个不小心震碎了经脉——日前那一战,她的身体已经是残破不堪,多少年征战伤病在他重重一击下全部显现,瞬间便亏空了她的身体。
“相处这么久,你们二人竟然还互相猜忌。人心最是伤不得,而你们偏要伤害彼此来证明自己的重要,简直与稚童无疑。”
“住口……”
明砂并不阻止她堵住双耳,他知道,她听得见。
“当你离开他前往漠北时,有没有想过他是何感觉?以为是委屈自己来保护他不受苛责为难?夏姑娘,他能为你倾天下为媒,覆江山为聘,你当真认为别人的几句威胁就能令他为难?今日局面并非外人造成,而是你对他的不信,不信他为你不惜一切,不信他为你无所顾忌,若是说的难听些,这结果本就是你咎由自取。”
不是吗?那人把所有都交托给她,换来的却是她毫无意义的担忧,说到底还是不信,不信。
明明可以在一起的人偏要自生枝节,她永远不会明白那些永生永世无法相伴的人有多痛苦,永远不会懂得珍惜,那么,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也就怪不得别人。
这种撕裂疼痛的滋味,阿璃一定很喜欢。
长长吐息,纯白发端落在夏倾鸾脸侧,她回头,正见那双深褐瞳孔。
“做笔交易如何?我帮你铸剑送他,你,把灵魂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