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姑苏相公果然知道些什么。”蛾眉轻敛,雍容淡笑的堇衣女子含锋不露,“你知道红弦在哪里?”
“本不知道,也是这几日才有了消息。”沉吟片刻后,姑苏相公已做选择,“不过请紫袖堂主放心,这并不影响您与阁主的婚事——红弦堂主不会再出现了。”
真的已经不在了吗?苍白的病容上微微有些黯然。
如果红弦还活着,她宁愿将那身婚服双手奉还,原本该站在他身侧受万人祝贺的人就不是她,鸠占鹊巢,却占不得他心里只属于所爱之人的位置。
一个人孤单惯了,她根本不在乎最后这些时日有没有他垂怜,就算他开口许她一场天下仰望的婚事又有何用?在他眼中,终归是只见得到那个衣白如华的冷漠女子,莫不如成全他痴情一片,至死不渝。
秋风寒气颇重,引得肺腑冰凉又是几声轻咳。姑苏相公不禁有些悔意,早知道她如此聪明何必靠近,便是被阁主斥责也好过不得不说、不得不再触动她心绪。紫袖,当真如传言中那般雍容天成,如若凤临,远胜过红弦的清冷淡漠戾气深重。
“想得太多于身子无益,紫袖堂主该多保重才是。在下虽不懂你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却很明白阁主用意。”伸出手轻柔地帮紫袖拍着背,凤目熠熠望向骄阳下的七重朱阁:“阁主并非只因出于怜悯才成就这段姻缘,若换做其他女子,就算在他眼前虚弱而毙也绝得不到半点疼惜。因为你是紫袖,是阁主极为在乎的人,所以他才会做出如此决定。”
可他心里毕竟还是没有她。虽是还有些惘然,听得姑苏相公开解后,紫袖多少去了几分哀愁沉郁,多了半点坚定不移。红弦已经不在了,能陪着他的人只剩自己,最后的路程或许短暂晦涩,但至少能用尽全力让他感受一生一世凝聚而来的倾心不悔。
祈望伴君一日,宁等三世轮回,如今她手中可抓住的幸福已经过于奢侈,那么,就用这条红弦九死一生为她延续的生命替她去爱,替她死心塌地成为最挚爱忠诚于他的妻子吧。
这是属于三个人的缱绻情痴。
“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我回去等阁主斥责好了。”无奈短叹,姿容娇魅的男子提着衣裾原路返回,反正留她一人在此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走出不足百步,毫不意外地被拦住。
“红弦还活着?”一身儒气的男子微有些质疑。
“华玉堂主好耳力,隔这么远还听得清清楚楚,可我似乎并没有说她还活着。”早知华玉一直在附近保护,姑苏相公也猜到他会有此问。
华玉不答,有些话即便不说也可想到。紫袖过于虚弱有些恍惚,可他的眼睛还很雪亮,二人对话时姑苏相公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尽收眼底。
“她在哪里?”华玉问道。
姑苏相公又是一声苦笑,这阁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怪异,也一个比一个直接,无论什么事连客套话都不说半句,倒好似他就是为了解答问题而生。不过却也难得,仅仅几句话几个动作华玉就猜出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对于从不说谎话只会有所隐瞒的他而言,今天好像必须把这些秘密都倾倒出来不可了。
深吸口气用力点头,眉眼妖娆的男人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脸凝重:“兰陵。她就在兰陵城中。”
“一直都在?”长眉微蹙,这答案未免过于出乎意料。
“不,也是刚回到城中。之前所有的客栈阁主都派人排查过,并无红弦堂主身影,然而两日前我接到消息,无涯老前辈与一个白衣女子在苍恒山卿竹坡相见,并在之后同往客栈密谈足有两盏茶的功夫,可惜那女子一直白纱覆面不见真颜。”
红弦是因为无涯老人逼迫才不辞而别,这是后者亲口证明的事实,而今她归来的话自然也会受到无涯老人阻挠,那么在卿竹坡与客栈中与其见面的女子就是忽然出现的红弦,这点毋庸置疑。
这样一来,又成了三个人纠缠不清的状况。
平时没什么表情的华玉眉头越皱越紧,手中白竹洞箫下意识地在指尖转动。
姑苏相公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他心底所想:“华玉堂主不需担心,这件事我已经亲自询问过无涯老前辈,那女子确实是红弦堂主,但她回来并非为了阻挠阁主与紫袖堂主的婚事,不日即将离去。”
因着姑苏相公的身份在,无涯老人对他并无任何隐瞒,找上门时,孤傲老者毫不遮掩阐述了整件事的过程,从一年前未能完成的婚事开始,直到消失许久的人悄然归来。
若是阁主知道红弦是为了能与他在一起才接受苛刻条件远走他乡的,必然会迁怒于祖父无涯老人,而马上就要举行的大婚也会立刻取消,姑苏相公相信,曾经在无边朔漠中低沉失落的那个男人至今也没有放弃对她的执念,若是红弦出现,定会导致又一场婚事的戛然而止。
那样,也许紫袖会伤心欲绝,甚至立刻死去也说不定。
长长叹息,置身局外的史书撰写者竟也有了些苍凉之意:“我不想见紫袖堂主郁郁而终,可看到红弦堂主那样,却也是于心不忍。她与你是一样的啊,为了自己喜欢的人甘愿忍着心痛默默退出,甚至连出现在他们面前都不愿,宁可从此消失,慢慢被遗忘。”
相守难,成全更难,那是将刀刃斩向自己而把欢愉拱手相送的极刑,尤其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终能携手的那两个人,眼看就将修成正果时却要忽地放手,再回身,一切却都已成为过去,再寻不到。
飞蛾扑火,自断后路,素年深爱,一朝斩断。
他们一样痴而笨,只会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成全所爱之人。
“现在她人在何处?”收了白竹洞箫,文雅男子望向拒霜花下静坐遐思的紫袖,目光流连。
告知客栈名称后,姑苏相公忽而一笑,纤细指尖在洞箫上一掠而过,带起阵阵呜鸣:“若只能保一人痴心无损,你会选择谁呢?也许,最后留下的还是紫袖堂主吧。”
那个清冷淡漠总是远离俗世的白衣女子,她的杀戮之罪似乎是在报复,竟连一个愿意成全她半生归宿的人都没有。
不,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人无法左右各自的命运,更不可能给她想要的结局,这才是宿命。
“这件事,你打算禀告阁主?”
“不,不会。”魅笑浮动,总是掩藏着心事不教任何人看见的破月阁最特别部下摇了摇头,目光中隐隐刻着某种期待:“姑苏相公的任务是记录历史而不是改写历史,何况,阁主已经做出选择,再没更改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