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所以成为江湖,便是因着无人兴风作浪也会有波澜潮生,总无宁日。
重华门散,离教被灭,破月阁一统武林,阁主韦墨焰登位武林盟主,自此脚踏江山袖藏天下,无人可及,动荡了进二十年的江湖终于迎来完整之时。刀光剑影中穿梭多年的人们都道,可算迎来了安宁盛世,却只有独具远见之人说,这不过是又一场混乱蛰伏。
人心若从安逸陡然落入绝境,必是要毁伤的。
兰陵城外令人畏惧的七重朱阁死寂多日,里里外外挂着的大红纱幔仍未摘除,好像等着谁来再续那场未完的婚礼。
裙角拂灰,满地枯叶悲怆,宽广阁楼前白壁石台之上,墨色身影静如磐石。
他那样坐着一言不发,已经是第四天。
睥睨天下的王者一生孤傲,要怎样的重创才会使其心枯如此?怕那是撕裂天地湮没凡尘般的灭绝之感吧,他的世界,已然坍塌。
堇衣女子眉间凉绝,衣袂卷起落叶如雪。
“墨焰……”低低开口,目光凝于杯盏的那人仿若未闻。
心如刀绞,他们是一样的。他为再次失去那抹素颜清淡,她为见他心陷哀牢不得挣脱而魂断。
爱者,易沦痴惑魔障,离于爱者,方可无忧无枉。
而这朱阁中活着的净是些唯情作食的痴者,追随的,默恋的,求不得,舍不得,总无一人能勘破情天笑看凡尘三千。
满地空了的酒壶东倒西歪,落脚处尽是杯盏碎片,纵是千杯不醉,这样喝下去也会伤身的。紫袖不知该如何相劝,俯身拾起矮桌上狼藉,看到他手上几道被锐利瓷片划出的伤口时不禁心里一痛。这般失了心似的,与往时红弦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我相信她会回来,你更应该相信才对。”轻轻掸落墨色衣衫上枯死黄叶,裂开的碎片打着旋儿沉于地面。秀眉温婉,抚着韦墨焰手背上道道结了痂的伤痕:“你只想着她无故离去,却可曾想过她为了什么?红弦情至深绝不亚于你,若是你这般自损厌弃,待她回来时会是何等伤痛?”
沉静多日,那张麻木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哑然冷笑:“不管为何,她终是离我而去。我说过会守她一世,任何险阻障碍都有我来清除,她不离,我便不弃。可她还是走了,不留只言片语。”
“师父那般态度,你能要她怎么回应?会令你为难的事,便是死她也绝不肯做,而你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猜忌她的心意。墨焰,你忘了掌心那把流砂?握得太紧,结果只能是一无所有。”
同样视他为生命,红弦的心思她最是懂得,那个不善言辞却比他更倔强的女子,定是为他好才会悄然离去。
他们的眼中所谓爱并不相同,在红弦看来,若是爱至深处便该以他安好为所求,宁可远赴天涯海角从此再不相见,只要他无殇便是一切。而在韦墨焰看来,唯有生死相伴才是他想要的结果,看似坐拥天下的乱世王者,其实除了恋入骨髓的那人外一无所有。
天地间叹息凄凉,一场场因果是谁的错?都为彼此,都作情殇。
“若是她不再回来呢?你要在这里坐上一辈子还是干脆自绝而去?多少人在看着你等着你,你要让他们绝望而死?”
气血瞬时翻涌,沉重夹杂无力的咳声一阵猛过一阵。紫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龙芯果的效力终是抵不过心态变化,红弦拼了性命为她延长的阳寿,看来是上天格外开恩留于她为这二人再解心结的吧。
漠然的身影仍是不为所动,抬起酒盏一饮而尽,眼中霜雪堆积满溢。
“她一定会回来。”指间玉盏蓦然碎裂,又在伤痕斑驳的手上留下几道伤口,血色殷殷,“便是翻遍寰宇每寸土地我也要找到她,哪怕只得到白骨一堆,百年之后,仍是要与我同眠一穴,死生不离——这,是她答应过我的。”
区区执念,如此可怖。
紫袖丝毫不怀疑他所说,也许不久后便会传出荒唐命令,掘地三丈,舀尽悬河,只求一人影踪。
罢了,随他,至少好过现在这般坐着等死。
“少弼。”冷冷一声呼唤,一直在不远处守候的太微堂副堂主立时欣喜若狂,以绝难想象的速度跃至二人身前。
玄色身影气息陡变,尚来不及惊诧,人中之龙重归,目光冷冽。
“属下在。”身体已先于思绪有所动作,目中炽烈近乎狂热,少弼单膝跪地,如若仰视天神一般凝看那袭傲然身姿。
“传令十二分会排查各自势力所属,一人不可放过,若有消息即可上报。另外你再去趟姑苏画厢,告诉姑苏相公,想入破月阁的话,十天内将倾鸾去向查清。”
“属下领命!”
“紫袖。”身侧女子有些出神,竟一时未反应过来,待到他第二次呼唤方才清醒。
他要问什么,却是早猜到了。
虽说所得甚少,她依旧答的认真,比他想问的更加详尽:“我已经找到了师父,但并没有得到红弦消息,只知道她在离开的前两晚曾与师父见过面并答应了什么,也许这就是她离去的真正原因。”
或许是答应祖父再不见他,或许是迫于压力不得不离去,又或者,是祖父将她带往何方藏了起来。
然而他知道,祖父那里绝得不到任何线索。
“师父还说……”略有一丝犹豫,紫袖不知那句话该不该讲出来。
“但说无妨——总不至比现在的结果更糟。”
刻意压低声音,堇衣女子眼中一涩:“师父说,若是她一个月后仍未回来,那么,便忘了她吧。”
一个月,那是无涯老人计算过艰险中夏倾鸾能捱过的最长时间,超过,只能说明她已不在人世。
“是吗……”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震惊,韦墨焰淡淡看着满手的伤痕语焉不详,“月影,我并不想与祖父为敌。”
可若夏倾鸾真的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他不确定自己会再叫他祖父,甚至……
从不信天命危言,如今却比谁都希望天佑长远,能保她在自己寻去之前安然无恙。